我到底吃上热菜没有?
这是徐生洲喝迷糊之前的最后一个执念。
但到底吃没吃上,他已然记不清楚,只记得刚一开席就遭到师兄师姐的集中围剿、重点轰炸,中间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在觥筹交错之间,很快就舌头变大、双腿发软、动作迟缓,看人都是重影。
坏消息是,他又喝大了。
好消息是,今天的酒不错,不仅不打头,而且不上头。
看来成老爷子拿出了压箱底的好宝贝。
徐生洲睁开眼打量片刻,发现自己躺在青年公寓的房间里,在黄昏的余晖里,床头的水杯蔼蔼冒着热气,客厅里还不时传来低如蚊蚋的议论声。
他起身喝了口水,趿拉着鞋来到客厅,看到衡平、熊海文、孔林燕,还有卢嘉阳正在闲聊。看到徐生洲,他们都连忙站起身:
“徐神,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徐生洲摆摆手,让他们都坐下:“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喝大了,却劳烦你们照看着。”
衡平酒也没少喝,却没有什么酒意,或许是在漂亮国混酒吧熬出来的功底,只是说话少了几分拘谨:“现在是难得见到徐神。如今能有机会和您交流,自然加倍珍惜。”
徐生洲笑道:“那行。你们都有什么问题,一个个说出来,咱们相互参详。”
衡平、熊海文还有卢嘉阳都开始往外掏材料,孔林燕却问:“徐神,听说你中午直接喝趴了,饭都没吃?”
徐生洲揉揉胃:“那帮酒蒙子,成心让我见不着热菜。”
“那你稍等一下。”
说完孔林燕推门而出,很快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温热的白粥,还有一碟咸鸭蛋、一碟榨菜丝、一碟腌雪里蕻,皆是酒后暖心暖胃的好物。
孔林燕招呼大家道:“你们谁要喝?自己过去端,就在对门。我实在拿不了那么多。”
衡平才如梦初醒;“对、对,先让徐神吃点东西。”
卢嘉阳则道:“我刚给徐神和大家点了外卖,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熊海文顿时手足无措如做错事的孩子,半天才说道:“那、那嘉阳,你跟我去把白板扛上来,方便咱们等会儿的讨论。”
徐生洲也不客气,端起白粥就喝:“且等我吃饱喝足,与你们挑灯鏖战到深夜。”
当天晚上青年公寓里就时不时传来阵阵哀嚎与惨叫声:
“我是猪啊!”
“我真的是熊大!”
“徐神,你慢点、慢点!”
“哈哈哈哈,原来这里应该这样!”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那么快!”
“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要不是青年公寓里住着的都是高知识分子,见识比较广,思想比较开放,估计报警电话都能被打成苏超抢票热线。
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的徐生洲在操场上跑完几圈,直接杀奔学十八楼309室。
也就是之前自己住的研究生宿舍。
关键任红山连锁都没换,让徐生洲有了捉奸在床,不是,横冲直入的机会。
——事实上,师大研究生宿舍管理很严格,根本不可能有异性留宿的可能,任红山貌似也没有击剑的爱好。徐生洲主要想看看这小子最近是不是懈怠了,早上七八点还在睡懒觉。
没想到推开门,就看见任红山端端正正坐在桌前,桌子上凌乱地摆着一堆资料。
“卧草,这么勤奋?”徐生洲忍不住感叹道。
任红山看到徐生洲先是愣了几秒,才猛然站起身:“徐神?!你怎么来了?”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当然是找你显摆嘚瑟来了!”
徐生洲眼神随便一扫,就看到桌子上除了数学论文、专业期刊外,还有选调生考试、公务员考试、教师资格考试等各种资料:“大胸弟,您这是打算全面开花啊!”
任红山有些惭恧:“这不是快毕业了嘛……”
自从徐生洲搬到青年公寓之后,宿管中心一直没有安排新人进来,他的床铺就这么空在那里。如今他坐在原先的床铺上,熟悉的感觉马上奔涌而来:“果然是宿舍楼里好修行!往这儿一坐,不仅马上心静了下来,思维都比平时敏捷几分。”
任红山道:“那徐神你要多来,争取多发几篇‘四大’。”
徐生洲招呼他也坐下。
顺便说一句,数院已经确定卢嘉阳作为徐生洲的兼职科研秘书。
事实上,张安平按照徐生洲的意思,首先找到卢嘉阳。刚说清来意,卢嘉阳便没口子答应,连工资待遇什么的问都没问。所以昨天晚上卢嘉阳便随着衡平等人出现在徐生洲的青年公寓。
徐生洲问道:“听说,老马想让你读博,你拒绝了?”
任红山搓着手:“不是拒绝,是我还没想好。”
徐生洲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想好?行歧路者不至,事二主者不容。想要样样都得到,最后只能是样样都落空!”
“不是我没想好,而是我想好了也没用。读博?能力不行。考公?准备不足。教资?现在连三线城市的重点高中都开始卷博士。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到最后,任红山自己都有些丧气。
徐生洲悠悠然说道:“读博也罢,考公也罢,教资也罢,学好都好,知难不难。关键你得问你自己,你的本心是什么?”
任红山吭哧半天:“我的本心还是想再读点书,搞搞科研,可是——”
徐生洲摆手止住了他的后半句:“没什么‘可是’。所有的‘可是’都是拿来克服的,不是作为借口来阻碍你进步的。”
任红山涨红了脸:“别人不知道,徐神您还不知道?我写的论文之所以能够得到认可,还不是您给的题目足够好?”
徐生洲不以为意地说道:“能提出好问题,当然是本事;能把别人给的题目做好,那也是本事。你看我做的冰雹猜想、霍奇猜想,不都是前人给的题目?”
任红山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您做的那些猜想,是全世界顶尖数学家穷数十上百年之功也无法解决的题目,只有您才能成功屠龙;而我做的题目,那是你为我量身定制,换个别的数学专业研究生,也照样能做得很漂亮。”
徐生洲笑道:“你就是嫌我的咖位不够呗!”
“我没有!”任红山马上否认。
“假如我是菲尔兹奖或沃尔夫奖得主,我出的题目被你解答出来,保准你会得意洋洋地在简历里写上一句‘硕士阶段就回答了着名数学家徐某某提出的一个公开问题’。现在我是小卡拉米,所以你就觉得我给出的问题不够分量,摆不上台面。”
任红山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再说,你现在就是着名数学家啊!”
开罢玩笑,徐生洲才转入正题:“硕士研究生阶段,主要是进行学术能力和学术规范的训练,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倒在其次,所以给你的题目不是很大。读博就不一样了,要拓展研究的深度和广度,突破前人的知识疆域。假如你要读博,那我给你个大题目,解决了至少能发一区的大题目!”
任红山犹豫片刻:“那我遇到什么困难,徐神您得帮我!”
徐生洲稍稍思索,然后竖起三根指头:“《三国演义》里刘备去江东,诸葛亮不是给了赵云三个锦囊吗?你要是读博,关于那个大题目,我也给你三次提问的机会。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自己权衡。但用完之后,你就要自己独自前行了!”
任红山愣住了,良久才问道:“那——”
徐生洲知道他要说什么:“当然,日常学习工作中遇到的其他问题,不算在内。”
任红山嘴唇紧抿,脸色不断变幻,双手攥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显然内心里在激烈斗争。最后他猛然伸手,把桌子上选调生考试、公务员考试、教师资格考试等各种资料全都扫落到了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一言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