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眯了眯眼看着远近枝叶伸展得极为妖娆的一林杏树，芽发了长枝，枝伸了生叶，叶过了发花，花尽了结果……
每每结果，她都捡些好看好吃的送到云巅那里，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原先是懵懵懂懂地亲近讨好，慢慢想起了前尘之后，便是深深沉沉的隐忍试探，到最后终于敢迈出步子去求证，去靠近，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失望，却遇着柳暗花明在这里。
云萝不自觉地柔了声音。“这样的事情，怎么没有一开始都来禀本座？”
那人哭嚎了一阵，见公主并没有责罚他，听这意思，反而有点缓和的意思，心中一边庆幸他是来了公主的杏林，一边又想公主果然是心地善良，便道：“云端神殿和凰月宫不往来已经很久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虽然蓝鸾仙上来得勤，可后来……渐渐就不来了。最近凰月宫传出消息锁宫，小人想那方主人是自断了与宫外的联络，以为以前的事情便都过去了。所以这回蓝鸾仙上来找小人，小人存了些敷衍心思，今日也是被逼急了……若是让殿主发现，小人性命不保！”
那人一脸惶恐之色。
云萝一时心情复杂，却到底冷笑道：“现如今知道害怕了，当年怎么敢往那里传消息呢？”
那人嗫嗫嚅嚅，歪了脖子，答不上来了。
这现如今要怎么答？他还摸不清这位公主的意思，只觉得公主与往日有些不同，但若再往前想的日子……
那人一抖，人要惜命，不该想的不想，不该做的不做，便是做的，也要死不承认才行。
“你在这儿等着。”云萝到底丢下这么一句，自己转头出了杏林。
凰月宫的主人要一片杏叶，还是云巅亲手种下的那颗杏树的杏叶。
这件事情，云端神殿上下，出了云巅之外，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她云萝一个人。
蓝鸾因为此事三番两次地来，这次更是紧逼不放，在这个时候，云萝不免多想了一些，神思有点恍惚，可脚下越发轻快起来。
蓝鸾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最后没想到却真的等来了人，然后给了他一方叠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的云锦丝帕。
蓝鸾心中警钟顿起——这不像是男人用的东西。
那人道：“这便是仙上要的杏叶，万望交给贵宫主亲启。”
蓝鸾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那人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道：“这样的仙物也不是小人能够取得到的。”如此便不再说。
蓝鸾几次想要打开，忍了再忍，还是拿了那方锦帕走人了。
之前说的自然都得践诺。
他心里骂了一句，现在觉得自己手上的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却还是那种不能丢的。
终于回到凰月宫，忘舒也有些意外他的效率。
可是当他将折叠得工整严密的云锦丝帕几乎有些气恨地拍在他面前时，那一丝婀娜不去的香气便叫他一瞬间明白了。
蓝鸾见他并不立刻去拆，心里好奇得要死。便道：“听意思应是那位亲自去取的，该是真的。人说了，叫你亲启，我可没打开过。”
忘舒却道：“那就现在打开吧。”
“亲启？”
“一个瞎了眼的人，怎么亲启。”
蓝鸾脑子一突，自觉是自己戳到他的痛处，正要道歉，却见他神色淡淡的，不像是有什么情绪的样子，心念一动，真的去拆那锦帕。
层层叠叠展开来，里面果然躺着一片灵气满满，光彩流溢的杏叶……还不止。
“切。”蓝鸾瞥了一眼，却似有不屑之意。
确实是杏叶，只是杏叶的根部，却一圈圈缠着一截极细的琴丝。
“有不妥吗？”忘舒问道。
蓝鸾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实是一片杏叶，你摸摸看。”
忘舒伸过手去，摸到了叶，也自然摸到了丝。
他的手便停了停。
蓝鸾问道：“这叶子寻常人取不来。你叫我去，是不是也料到了今日……”
忘舒随意拂了那丝在锦帕上，这才两根指头拈起那片叶子，道：“没想那么多。不过，也并不意外。”
“那你也想过要再与那边生出联系了？”
“那倒没有。这个你是多想了。再说，我如今一门心思在《凰月》传承上，哪里装得了那么多事。”
蓝鸾还要再说话。
“我知道你想什么。之前也与你说过，如今我还是那个说法。不可能。你若仍然不能安心，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安心。你若信我，不如与我一道，静观其变。”说着很快把人赶走了。
待殿中又只剩他独自一人，他想了想，幻出那一方小小的月辉池，抬手让那杏仁子浮了出来，然后再将催着那片杏叶过去，细细感应着，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终是将那一片杏叶包裹住了杏仁子，缓缓让它们又沉入月辉池中。
待月辉池消失不见，忘舒的脸色只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猜得没错，丹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与云巅的渊源纠葛恐怕也更加深重。
云巅和云萝，早年修仙之时便颇为有名，自云端神殿立于仙界，两兄妹携手共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仙界最强的一方势力。
认识这两兄妹之前，有人曾与他月下对棋，谈论云上仙宗，曾说到过这两兄妹，给了八个字的评价——睚眦必报，不择手段。
那时他是不信的。
修仙之人，特别是经历漫长求仙之路的人修，一直修到仙门巅峰，永生不灭的地步，情感多与天道相似，淡薄无情，状若流水，怎么可能计较些睚眦小事，且上善若水，苦修领悟的天道往往清净淡泊，又怎么会不择手段。
这说的，像是魔修。
可是，后来无数次事实印证，此人所说，虽不甚准确，却也不远。
他凝视着眼前的锦帕的方向，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依然能感觉到那细细的琴丝传递出来的压抑却又直白的希冀。
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气息和灵力波动。
良久之后，忘舒笑了。
可真是瞎子当久了，便人人都把他当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