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声音低缓，一下子将三人的思绪拉到了久远得无踪可寻的混沌远空。
她说的是乐夷之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个世界，是云巅多年窥探，有幸曾进去过，却把心和伤也都留在了那里的世界。
乐夷之静静听着，虽然战意渐渐消退，靠丹离撑着，也几乎是半放弃的状态，但明显对面的云巅明显也受到影响，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要不说每个人，做的每件事情，其实追根究底，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乃玄冥神界的一颗丹离杏树，生长在黑暗西边悬崖峭壁的夹缝之中，餐风宿露，只想要长快一点，长大一点，大到不再只是孤零零地面对一堵石壁，大到可以爬上悬崖，看清整个玄冥神界。千年万年我都不怕，只要有心愿得成的一天……”
这是乐夷之不熟悉的世界。
但是，只要丹离提到玄冥神界这个地方，他很快就懂了。
玄冥神界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消殒不见了。
有点人说是万年前，有的人说是十万年前，也有的说是百万年前，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多久，那个地方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唯一大家公认与这个地方关系最紧密的只有如今在仙界的那位——忘舒仙上。
据说他的眼睛是真神之影自生的“望舒之眼”，能看透世间一切真相，看穿一切虚假。
各界知晓的都将这对眼睛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在当年仙界有一桩公案，说的正是忘舒仙上将如此珍贵重要的“望舒之眼”竟送给了云端神殿。
之后云端神殿在仙界扩大势力，统治了大半仙界，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丹离说她自己来自玄冥神界。
这句话的份量，实在太重了。
重到把他乐夷之和丹离拉开了一道天堑鸿沟都不止的距离。
可笑他还妄图以魔域之主的位置留住她。
他这时已经能理解云巅为何说那些话了。
因为理解，他更觉得难过，悲伤，无所适从。
几个小小的魔灵飞过来，亲昵地钻到乐夷之怀里，似乎想要安慰他一样，在他胸前蹭着。
乐夷之低垂着头，其实很想说叫她不要说了，他不想听。
但是喉头涩涩的，沉重得打不开一样。
而随着丹离开始诉说，云巅仿佛也回到那个神秘黑暗的地方。
玄冥神界是远古始祖之神居住的地方。
虽然仙界历已不可考，但各界公认，世界的起源来自玄冥神界。
先有玄冥众神，然后才有后来仙界，灵界，道界，寐界，以及集诸恶于一地的魔域。
创世之密和灭世之能都在玄冥神界之中。
这个地方有着截然分离的两方，东方常昼，西方常夜。除了玄冥诸神，任何生灵都不可能跨越昼夜的分割，从一方到另外一方去。
丹离杏树正生在西边常夜的悬崖壁上，却打破了这个规则。
这里面便有云巅的助力。随着丹离的诉说，三人面前的虚空中浮现了当时的玄冥神界。
黑暗石壁上的丹离杏正在努力想往上生长，可是没有阳光，只有雷电，没有温暖，只有阴雨，丹离杏生存艰难，身材瘦小，每次生长都要遇到许多阻力，想要爬上悬崖是太难的事情。
可它的根系死死钻入石壁的缝隙里，四处攀爬，占据越来越多的地盘，只为吸收更多更大的养分。
云巅走上去，掌中金光聚在掌心，轻轻拂过那片虚空。
“这一段，想必你已经忘了，我帮你补上。”他淡淡道。
丹离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却道：“是曾忘了，但这一次都想起来了。”
云巅抬头，嘴角似笑非笑地轻轻勾着，“即便如此，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记忆。”
他顿了顿，“看看你我对同样的事情到底都是如何看待的。”
这时候他们之间表现出的熟稔和默契让乐夷之心更沉了几分，表情阴郁。
这是他没有参与，也参与不了的过往。
于是虚空之中的影像继续进行着。
那时候云巅修炼大成，只觉得世间再无敌手，没有人能打败他，也没有任何地方能阻拦他的进出。
没想到就遇到了一块铁板——玄冥神界。
他探到仙界之中有一处幽境藏着极为神秘缥缈的气息，于是好胜心起，便想方设法要进去看一看。
如果不是他那一次尝试，恐怕仙界中人还不知道有玄冥神界这个地方，更不知道它是世界的起源这种事情。在那时已经修炼成仙的人看来，最上层的世界也就是仙界了，没想到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遥远古老的玄冥神界。
玄冥神界那时已经是半消隐的状态，玄冥众神从不在外界出现，也不干涉外面的任何事情。他们已经是有意回避外面的世界，不让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可是阴错阳差，还真就让云巅找到一个机会，从时空的夹缝中进入了玄冥神界。
那是一个极冷的雨夜。
丹离杏树拼命努力了很久，总是告诉自己，再往上一步就能上去了，就能看到天了——但其实那还很远。
云巅进入第一次进入玄冥神界，只觉得这里的空气既混沌又纯粹，这个世界兼有阴阳，却不像是他所见的那种阴阳，而是一种共存在同一平面同一空间里的阴阳。
这让云巅觉得很神奇，于是更想要探究其中的奥妙。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神的气息。
他从未见过玄冥诸神，但是再感觉到那种气息的时候，内心深处便涌出这个字来——神。
神是怎样的存在，他那时还不懂。
他躲在黑暗的角落感受着风声轻巧地划过，便见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在光与暗的空间里肆意舒展着，他们似乎可以是任何形态，又似乎可以散形化气。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是就是整个天地，悄无声息，却让那时的云巅产生了极大的压力和恐惧。
云巅至今还能记起来那时候的感觉。在他修仙成道之后，他已经很久不曾有那种感觉。
卑微，渺小，无能为力，无处可逃。
他似乎听到很轻的笑声，那笑声在他的脑海中放大了之后不停回放着，他猛地像是从梦魇中惊醒，然后拼命向黑暗里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