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参合宫往南面走,几座古朴庄严的英烈碑映入眼帘,碑文如一幅历史长卷,记载着开宗祖师的筚路蓝缕,历代先辈的呕心沥血,宗门英烈的慷慨悲壮。
五千年的风霜雨雪,为英烈碑披上了浓厚的沧桑感,世事更迭,英烈不朽。
英烈碑不远处,立着一座庙宇,匾额由三百多年前大夏仙君少皋帝亲自撰写,庙宇里供奉着成套的铠甲,苍翎斗圣铠、元圣掣金衣、大千宝靴。
经历愚贤之劫的洗礼,这套铠甲气势愈强,拔壮胆气,震撼人心。
五枫亭的教习带着新入门不久的师字辈弟子,瞻仰宗门圣迹,看完英烈碑,走到了这里,这群刚踏上仙途的年轻弟子,见铠甲威风凛凛,不由心生憧憬,低声议论。
“这套铠甲好威风。”
“谁的铠甲,怎么供奉在庙里?”
“碑文上写的有,主人叫做陆缺,三百年多前已经战死了。”
“为什么不传承给别人?我看这要铠甲十分威风,我要穿上,指定也能很厉害,说不定都能打的过筑基境界的师叔们。”
五枫亭教习摇头而笑,教训道:“不可直呼其名,陆师祖是咱们的师祖,咱们师祖的师祖。”
“看坊间的故事话本,辈份越高的修士越厉害,陆师祖辈份既然这么高,肯定非常了不起吧?”
“在整个修仙界,陆师祖不是最高的,陆师祖的师傅如今还在精研堂呢,不过…陆师祖在世时候已经是最杰出的修士,人间绝顶之一。”
“原来这么厉害呀,怪不得铠甲都这么威风。”
五枫亭弟子议论之间,季南茵从侧上方经过,往下一看道:“参合宫教宗门历史是怎么教的,陆缺当年已经是天下第一,无人可以比肩。”
五枫亭教习诚惶诚恐道:“您是…您是季前辈?”
“当年人间浩劫,陆缺宁拼一死,为后世修仙界趟开清平之路,他一人,扭转了整个战局,所以你们现在才有一个安定修行环境,身为他的本宗后辈,提起他时,莫忘了心存几分敬意。”
“是!”
教训完五枫亭众弟子,季南茵飞身赶往参合宫外事堂。
从前季南茵见了陆缺常常讥讽调侃,可是心里也敬陆缺,海字辈修士因有陆缺而璀璨生光,光照后世,他是他们最鲜明与慷慨的旗帜。
海字辈修士一人尚在,世间就不会忘记陆缺。
………
苏萱越过大夏州郡,先往吴州而去。当年愚贤之劫,尽管修士死守防线,可战斗余波仍然不可抗拒地波及到了人间界,山峰崩塌,河流泛滥,死伤上亿百姓,如今已经恢复繁盛,唯独染霞山崩塌的几座山峰,还佐证着那场战役的惨烈。
不多时到了靖南郡,烟雨如织,荷盏擎露,乌篷船撞开莲花在小宁河里飘飘荡荡。
古韵盎然的长街上,开着许多油纸伞,似乎比从前更繁盛。
三桥侯府已屹立千里,成了靖南郡很有代表性的古建筑,侧面建起石碑画廊,篆刻着历代诗词大家游览时留下诗文。
但相比于声名显赫的三桥侯府,苏萱现在更喜欢不起眼的陆家老宅,那座宅子还保留着,侯府家丁依然定期修葺,院子里种了首案红牡丹,打理的很好,花朵娇艳。
苏萱打开陆家老宅的门,坐到房间里,取出一叠硬纸,折成纸船,小时候陆缺和她说,靖南郡有个风俗,思念去世亲人,折纸船放到小宁河里,晚上小宁河的河神娘娘就会载着亲人来到梦里。
那只是传说,可苏萱希望是真的。
愚贤之劫结束那年,陆缺身死,黎鸢带着大夏修士打开阴阳隔阂,到幽冥境域寻找陆缺阴魂,最后遇到鱼小鱼,小鱼说陆缺已经魂飞魄散了,没到幽冥…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苏萱背影颤动,久不作声,好久后折完了纸船,她锁上门离开陆家老宅,蹲在小宁河河边,一只一只把纸船放到水里,看着它们飘到远处。
做完此事,赶回冀州。
锁龙镇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冰雪已经消融,太阳不算很毒辣,街上很多人,还有被人牵着的耕牛骡马。
名为银河的小河上面,年头久远的石桥加固了几回,石砖还是新换的,苏萱从石桥上走过去,镇子西面相对来说冷静许多,看到几个人。
房屋和街巷都翻修过,早已不是原来模样,丙字巷好像没了。
但苏萱还记得那条巷子。
她凝目眺望,目光越来越远,好像穿过了时光,看见穿布衣草鞋的少年,锁上门从家里出来。
只是出来了,再也没有回去。
苏萱返回界山。
寒潭边上。
白湛临水照影,等候多时,愚贤之劫中杏四娘和古陌的本源回归到了她体内,她的修为势如破竹,已经大乘圆满,飞升在即。
两人几十年没见,白湛越发英姿飒爽,气势摄人,就像征讨四方的飒爽女将,苏萱没有从前那么活泼,眼睛里多了一份被风霜摩挲过的温柔。
一回首,逝去的时光已千年。
“要飞升了?祝贺你。”
苏萱堆起笑容,那笑容被万古清冷的寒潭衬得很孤寂。
白湛道:“跟我一块去上界,界山里二三十位妖修都要一起,很多你认识的,你表哥苏正章和头上长角的小妖怪小角,也要跟着。”
苏萱缺了份锐意进取的心念,胆子又小,修到炼虚境已经是极限,不太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进入上界。
但她没有接受白湛的邀请。
“我不着急,我现在是宗门长老,还要在为宗门做点事情,还要…我…我还想等陆缺回来…”
苏萱坐到寒潭边儿上。
白湛也坐了下来。
“恐怕等不到。”
“可我还是想等等看。”
“那好!往后你到了上界,就到斗武仙城找我,我会打下来一座仙城,以斗武二字命名。”
苏萱点点头。
白湛伸指指着前面的空地:“小时候陆缺就是在那儿练刀的,记不记得?”
“记得,他最开始用的还是一把寒铁大刀,后来打架打坏了,埋在前面…那时候他长的很瘦,炼化野兽气血,才慢慢壮实。”
“记得真清楚。”
“小时候的事印象本来就深。”
………
苏萱暂时留在界山,等待白湛做好渡劫飞升的准备。
转眼来到暮秋。
草木凋零,开始下雪,浩浩荡荡风雪从界山扑进锁龙镇,一夜间银装素裹,街上流转着白色的风,茫茫如雾。
雪落后锁龙镇好像又恢复到一千多年旧模样。
巡街的公差抄着手快速跑过去,钻进刚开张的酒馆。
风雪茫茫,长街冷寂。
苏萱和白湛站在街尾眺望,风雪里好像依稀有了香气。
“什么味儿?”
“好像是枣花。”
风雪卷走过往荣光,千年尽头,一树枣花,长开长香。
丙字巷院子里的三棵枣树,其实没有被砍完。
有一棵,长在天上。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