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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翊坤宫

“皇上驾到——”

王钦的声音刚落,一身明黄常服的弘历已带着笑意大步走了进来。

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洒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正倚在软榻上翻看账册的青樱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册子,扶着腰便要起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快免了!”弘历几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下拜的动作。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如今你身子重,这些虚礼一概全免。在朕这里,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他语气带着亲昵的嗔怪,目光落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满是柔情。

青樱被他半扶半抱着重新安置在软榻上,顺势依偎在他身侧,脸颊微红:

“皇上又说笑,礼不可废的。”

可心里却要笑出了声,这就是皇上,宠你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好的。

“朕说免就免。”弘历挨着她坐下,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身,两人肩并着肩,腿挨着腿,姿态亲密无间。

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包裹着她,带来一丝安心。他目光随意扫过榻边的小几,忽然被上面一件叠放整齐、针脚细密的明黄色婴孩小衣吸引住了。

那衣料柔软,上面绣着精致的祥云瑞兽,一看便知花了极大心思。

弘历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伸手轻轻抚摸着那细密的针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委屈,偏头看向青樱:

“朕瞧着这绣工,真是精巧。只是朕心里怎么有点酸溜溜的?”

他故意撇了撇嘴,眼神像讨糖吃的孩子,

“朕这堂堂天子,竟还没穿过青樱亲手缝制的一件贴身衣物呢。

这还没出生的小东西,倒是先得了这般福气,抢先穿上了额娘的心意。”

青樱被他这难得的“醋意”逗得噗嗤一笑,抬手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嗔道:

“皇上!您这吃的哪门子飞醋?臣妾哪有这般巧夺天工的好手艺呀?您可别抬举臣妾了。”

她指了指那小衣,语气真诚又带着几分替人邀功的意味,

“这都是臣妾宫里一个叫海兰的绣娘,一针一线,熬了不知多少夜才赶制出来的。

您瞧瞧这祥云,这瑞兽,活灵活现的,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心。

皇上若要赏,可得好好赏赐她一道,也算替咱们未出世的孩儿谢她这份心意。”

弘历看着青樱因为谈及孩子而焕发光彩的脸庞,听着她温言软语,心头一片柔软。

他收紧环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宠溺地应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只要你高兴,赏什么不行?你说赏,朕就重重地赏。”

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青樱和她腹中的孩子,只要能让青樱展颜,他什么都愿意做。

“王钦,”弘历扬声唤道,“去把绣娘海兰传来。”

“嗻。”总管太监王钦领命,随后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海兰便被带到了殿内。

她低眉顺眼,步履轻而稳,走到距离帝妃几步远处,盈盈下拜,声音清亮却不失恭敬:

“奴婢海兰,参见皇上,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来吧。”弘历的声音平和,带着帝王的威仪。

他的目光落在海兰身上,带着审视,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主要看的,是她能否让青樱欢心。

见青樱看向海兰时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弘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手艺好,心思细,能让怀着身孕的青樱少些烦忧,多些喜悦,这便是最大的功劳。

“你绣的小衣,皇贵妃很喜欢,朕也瞧着甚好。皇贵妃替你讨了赏,说吧,想要什么?”

海兰连忙又福身,诚惶诚恐:“能为娘娘和小阿哥\/格格效力,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不敢讨赏。”

青樱温和地开口:

“皇上既开了金口,你便安心领受就是。这是你应得的。”

海兰这才垂首道:

“奴婢谢皇上、娘娘恩典。但凭皇上、娘娘做主。”

弘历心情颇佳,大手一挥:

“嗯,是个懂规矩的。王钦,记下,赏海兰白银百两,云锦两匹,珍珠一斛,再晋为翊坤宫针线房掌事宫女。”

“奴婢叩谢皇上、娘娘天恩!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海兰再次深深叩拜,声音带着感激的颤抖。

弘历的目光在海兰低垂恭敬的头顶停留了片刻。

这目光,纯粹是帝王对一件“合心意物品”制作者的满意,以及对青樱眼光的认可——青樱喜欢、觉得好用的人,他自然也看着顺眼。

然而,这短暂而深邃的一瞥,落在正敏感地观察着弘历每一个细微表情的青樱眼中,却瞬间变了味道。

青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心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她看着弘历那似乎带着欣赏的目光掠过海兰年轻姣好的侧脸,看着海兰因激动和惶恐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不屑猛地涌上心头。

呵,男人。

方才还说什么情深似海。

可这转身的功夫,目光便落在了年轻鲜活的宫女身上。

说到底,不过是见色起意,贪图新鲜罢了。

这深宫里的宠爱,当真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凉薄至此!

青樱搭在小腹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衣料。

她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端庄的笑意,眼底深处却已是一片冰冷和自嘲。

突然,青樱的心里满是思索。

不知道海兰愿不愿意成为皇上的女人呢?

若是愿意,她就助她一臂之力,若是不愿意,她也可以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青樱看向海兰的眼里多了一丝笑容。

——

青樱斜倚在一张铺着锦缎软垫的躺椅上,小腹已微微隆起,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不远处端坐的海兰身上。

海兰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绣绷,一针一线,细致入微,仿佛要将所有的心事都缝进那件即将完工的婴孩小衣里。

室内静谧,只有丝线穿过锦缎的细微声响。

良久,青樱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她的语调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

“海兰。”

海兰指尖的动作瞬间停滞,立刻恭敬地抬起头:“娘娘?”

青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又重得让海兰心头一颤:

“你可想成为皇上的女人?”

话音未落,海兰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仿佛被最尖锐的冰锥刺穿了心脏。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膝盖重重砸在金砖地上,“扑通”一声闷响,震得案几上的茶盏都轻轻晃动。

“娘娘!奴婢,奴婢万死也不敢存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

海兰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衣襟前的布料。

她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将她淹没,

“奴婢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唯愿尽心侍奉娘娘,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求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

她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誓言。

青樱看着她瞬间崩溃的模样,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心疼,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

“快起来。地上凉,别跪着了。” 她示意旁边的宫女,

“扶海兰姑娘起来。”

宫女连忙上前搀扶。海兰勉强站起,双腿仍在发软,脸上泪痕交错,不敢再看青樱。

“好了,别哭了。”青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本宫不过随口一问。你下去歇着吧,眼睛都哭肿了。”

“奴婢,奴婢遵旨。”海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深深福了一礼,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暖阁。

直到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室的景象,她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皇贵妃娘娘是对她最好的人了,给她庇护,给她尊严。

她怎么可能?怎么敢?又怎么忍心去觊觎娘娘视若珍宝的圣宠?

那简直是忘恩负义,天理不容!

可娘娘方才那试探的一问,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让她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陈设简单的偏房,心绪如同乱麻。

娘娘会不会就此疏远她?会不会再也不信任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潜在的威胁?

她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被巨大的忐忑和不安攫住。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反手又将门轻轻掩上。是阿箬。

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刻意为之的热切。

“阿箬姑娘!”海兰如同惊弓之鸟,慌忙站起来,声音还带着未消的哭腔。

阿箬几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锐利地扫过她红肿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海兰,方才在娘娘跟前,吓坏了吧?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她拉着海兰冰凉的手,让她重新坐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了。

“阿箬姑娘,我…”海兰想解释,却被阿箬截断。

“海兰,眼下是什么情形,你心里清楚得很。”阿箬的语气斩钉截铁,

“娘娘怀着龙裔,这是天大的福气,可也是天大的风险!

这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娘娘是无法侍奉皇上的。

这深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颗心蠢蠢欲动?

那慧贵妃,纯妃,金贵人,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等着钻这个空子?”

海兰的心猛地一缩,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阿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你想想,若是让旁人趁虚而入,夺了皇上的宠爱,分了娘娘的恩泽,那会是什么光景?

娘娘如今怀着龙胎,本就易招人嫉恨,若是再失了圣心,在这吃人的地方,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的境地只会越来越艰难,连带着腹中的小阿哥或小格格,将来又能依靠谁?”

她刻意强调了“任人宰割”和“依靠谁”,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海兰最在乎的地方——对青樱的忠诚和担忧。

“可是,可是娘娘会伤心的!”海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头摇得像拨浪鼓,

“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若那样做,岂不是在娘娘心上捅刀子?

我宁死也不能让娘娘伤心啊!” 她想起青樱刚才那丝心疼的眼神,心如刀绞。

“傻丫头!”阿箬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急切,

“你只想着不伤娘娘的心,却不想想,若是别人得了势,伤的就是娘娘的身家性命!

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你以为那些女人上位了,会善待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吗?

到时候,娘娘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箬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

“海兰,你摸着良心说,娘娘待你如何?在这深宫,是谁护着你周全?是谁给你体面?

这份恩情,比山重,比海深!如今娘娘有难处,正是你我回报的时候!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娘娘陷入险境,自己却因为一点无谓的顾虑袖手旁观吗?

这不是忘恩负义,这是为娘娘分忧,是替娘娘守住最紧要的东西——皇上的心!”

阿箬的话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着海兰的心。

一边是背叛恩主的锥心之痛,一边是恩主可能面临的可怕未来。

海兰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阿箬那双闪烁着算计与急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寒意,正将她一点点拖入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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