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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乾清宫

午后斜阳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格影,将胤禛跪伏的身影拉得更显孤寂。

他脊背挺得笔直,额头几乎触地,深深叩首:

“儿臣参见皇阿玛。”

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那深深低垂的头颅,却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他与御座上的帝王彻底隔开,吝于给予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汇。

康熙帝端坐于蟠龙宝座之上,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幽光中显得格外肃穆。

他没有如常般唤“起”,只是用那双阅尽世事的锐利眼眸,深深凝视着阶下的儿子。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疏离,仿佛穿透了“父子”这层薄纱,只看到一个需要被掌控、被敲打的臣子。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敲在人心上。

良久,康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胤禛,你近来公务,做得不错。”

他指尖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轻轻一叩,

“能者多劳。户部事务繁杂,关乎国本,一刻松懈不得。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户部衙门,专心办差吧。吃住,都在那里。”

这看似嘉奖的“能者多劳”,背后却是明晃晃的圈禁。

胤禛低垂的脸上,嘴角无法抑制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皇阿玛真是用心良苦。

“儿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遵旨。”

随即,胤禛猛地抬起了头!方才的顺从隐忍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近乎挑衅的、明亮得刺眼的笑容。

他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康熙,目光不再闪避,

“儿臣这就遣人回府,叫福晋收拾些日常换洗衣物送来。

皇阿玛体恤儿臣辛劳,儿臣不敢怠慢,自当以户部为家,鞠躬尽瘁。”

这突如其来的直视和笑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康熙眼底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微微眯起眼,嘴角竟也缓缓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带着兴味的笑意。

“呵……” 一声轻哼,似赞似讽。

“不必了。” 康熙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浇灭了胤禛最后一点试探的火苗。

“户部衙门,一应俱全。你,只需安心办差。”

雍亲王府

流星脚步轻悄地进来,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声音压得低低的:

“福晋,前头苏公公使人递了话进来说王爷今日公务实在繁忙,万岁爷有旨,让王爷暂且宿在户部衙门,不回来了。”

柔则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颤,合上了书页。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一层化不开的忧虑:

“本福晋知道了。”

这哪里是公务繁忙?

然而,就在这沉重的忧虑之中,柔则那双原本带着愁绪的眸子,倏地一亮!

她霍然站起身,方才的柔弱愁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当家主母的果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隐秘期冀的兴奋:

“王爷为国事操劳,不辞辛苦,连府都回不得,本福晋身为嫡妻,岂能坐视?”

她的声音清亮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去,立刻开库房!把王爷素日在家最爱吃的那几样精细点心装好,还有那罐上好的雨前龙井!王爷的换洗衣物更要备足,里衣要江南新贡的软缎,外袍拣那件玄色暗云纹的常服,耐脏又体面,快着些收拾妥帖!”

“是,奴婢这就去。”

流星马不停蹄的退了下去。

——

一辆悬挂着雍亲王府徽记的青帷马车,辘辘碾过宫道,最终在户部衙门外那两尊沉默的石狮子前,稳稳停下。

正值户部下班的时辰。

沉重的朱漆大门敞开,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捧着厚厚文牍的胥吏、垂首疾步的小太监,如同退潮般从门内涌出,带起一片低沉的嘈杂和疲惫的气息。

车轮声与马匹的轻嘶,在这惯常的喧哗中本不显眼,但当车帘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一个身着亲王福晋品级常服、身姿绰约的女子优雅地探身下车时,整个户部门口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石子。

空气骤然一滞。

所有行色匆匆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甚至停下。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位下车的美人身上。

窃窃私语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嘶,这就是雍亲王福晋?”

“真是名不虚传啊!”

“天爷,这气度,这容貌……”

“怪不得都说雍亲王待福晋如珠如宝啊!”

“真是无人能及。”

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柔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形。

她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攒动的人群,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任何局促,只有一种合乎身份的端庄与从容。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仿佛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愈发衬得她容色照人,清丽绝伦。

在场的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难怪雍亲王胤禛这位素以冷峻严苛闻名的皇子,独独对这位福晋爱重非常。

如此佳人,当真是世间罕有。

就在这片因惊艳而短暂的寂静中,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从人群后方响起:

“四嫂?”

只见刚迈出户部大门的十三阿哥胤祥,一眼便瞧见了门口的柔则。

他先是一愣,随即浓眉舒展,嘴角高高翘起,脸上那明朗的笑意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下值后的疲惫,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径直走到柔则面前,抱拳行礼,动作利落干脆,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尊敬与亲近:

“四嫂,您怎么亲自来了?是来找四哥?”

在胤祥心中,四哥胤禛是兄长,更是恩师和倚仗。

若论哪位兄长待他最好,四哥认了第二,这紫禁城里绝没人敢认第一。因此,他对这位四嫂也格外敬重。

柔则看着眼前这位英气勃勃、笑容真挚的小叔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安心。

“十三弟。”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忧心,

“你四哥公务缠身,连府里都回不得。我实在忧心他这般熬着,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她抬手,示意身后捧着精致多层食盒和包裹的侍女流星上前一步,

“这不,带了些他平日里爱吃的清淡小菜,几样点心,还有一壶温好的酒,想着能让他垫垫肚子,解解乏。”

柔则的目光重新落回胤祥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温婉的请求,声音愈发柔和:

“十三弟,你刚从里面出来,想必也劳累了。不如陪你四哥一起用些?也好劝他歇息片刻。”

“好啊!四嫂您想得太周到了。四哥正愁没胃口呢,您这饭菜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他侧身让开道路,声音洪亮,

“辛苦四嫂跑这一趟。您放心,我这就带您送的东西进去,一定盯着四哥好好吃饭歇息。走走走,我给您带路!”

胤祥说着,便主动引着柔则和捧着东西的侍女,向着那扇刚刚关闭不久的户部大门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前大总管梁九功带着几个低眉顺眼、步履无声的小太监,如同几道幽影般,自宫道深处快步趋近。

他们来得如此“凑巧”,仿佛算准了这一刻。

梁九功在阶下站定,脸上瞬间堆叠起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对着胤祥和柔则深深一揖,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足的谄媚:

“奴才梁九功,给十三贝勒爷请安,给雍亲王福晋请安!奴才来迟,贝勒爷、福晋恕罪!”

胤祥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梁九功?皇阿玛身边最得意的老狐狸,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梁公公免礼。”胤祥声音平稳,但眼神已带上探究,

“公公贵人事忙,怎么得空到户部这地方来了?”

梁九功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深处。

他搓着手,姿态放得极低:

“回贝勒爷的话,奴才哪敢称忙,都是替万岁爷跑腿的份儿。”

他侧身示意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面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

“万岁爷圣明,深知雍亲王殿下为国事夙夜操劳,废寝忘食,龙心甚为挂念。

这不,特意命奴才,将这‘体恤’之物送来,给王爷解解乏,提提神。”

他刻意加重了“体恤”二字。

那托盘上的绸布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样东西——一小碟粗糙得几乎能看到麸皮的硬面饽饽,一块干巴巴的、连油星都瞧不见的肉脯,还有一小壶寡淡得近乎清水的东西。或许是酒?

其潦草、简陋的程度,与“御赐体恤”的名头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梁九功脸上的谄媚笑容不变,话锋却陡然一转,精准地对准了柔则,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担忧:

“哎哟喂,我的好福晋呐!”

梁九功上前半步,对着柔则又是深深一躬,姿态卑微得近乎滑稽,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您千金之体,怎么亲自到这等公务繁杂、人来人往的地方来了?这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宫道森森,万一有个闪失,磕着碰着,奴才这身贱骨头就是被万岁爷剐了,也抵偿不起您的万金之躯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胤祥,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户部大门,

“福晋,为了您自个儿的安危,也为了让奴才这条老命能多伺候万岁爷几天,求您了,时辰不早,还是让奴才护送您回府吧?奴才亲自给您驾车,保准平平安安送到王府门口!”

柔则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锐痛。

她心中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不屑:好一个梁九功!好一个“来得及时”!皇上还真是好样的!

然而,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完美地压制在那张无懈可击的端庄面具之下。

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和顺从的笑意:

“梁公公言重了。”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听不出丝毫波澜,

“公公一片忠心,为皇上分忧,为本福晋着想,本福晋岂会不知?”

她微微侧首,对捧着食盒的流星道:“把东西交给十三贝勒吧。”

随即,她目光坦然地对上梁九功那双看似恭敬实则精光闪烁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

“既然皇阿玛有体恤送到,又有梁公公如此‘周全’护佑,本福晋自然安心。那就有劳梁公公辛苦一趟了。”

“辛苦”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梁九功那层虚伪的谄媚。

梁九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腰弯得更低了:

“不敢当福晋‘辛苦’二字,这都是奴才的本分!福晋您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手一挥,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将雍亲王府的马车引了过来,动作利落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柔则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胤祥一眼,只是对着梁九功微微颔首,便在流星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梁九功对着胤祥再次躬身:

“贝勒爷,奴才告退,护送福晋回府了。”

说完,便亲自坐到了车辕旁,尖声吆喝了一句:

“起驾——回雍亲王府!”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石板路,驶入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留下胤祥一人站在户部门前,手里捧着那份沉甸甸却无法送出的“体贴”,脸色阴沉如水,看着梁九功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雍亲王府门口。

四下无人,柔则懒得再守什么规矩。

她看向梁九功的眼里满是厌恶,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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