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人见到了我家大人?”伯懿只听到了三个字,他一把攥住商赋的手腕,触到他冰凉的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脉搏:“她人呢?为何还没出宫?”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来问我......“商赋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发冠上歪斜的玉蝉跟着颤了颤,“玉大人走得好好地,突然说要回去找皇后娘娘。我想把手里灯笼给她,还没来得及,她人就不见了。我还摔了一跤。”
一个两个?
伯懿快要将自己从这窗口挤进去,“还有谁问了玉大人?”
商赋被他的表情吓坏了,连连将他往外推:“崔嬷嬷啊,她奉命送玉大人离宫,玉大人不见了,她很着急啊。”
伯懿松开商赋,面色不虞。
商赋弯腰捡起帕子,重又按在额头上:“伯懿兄弟,我能走了吗?我这会儿晕晕乎乎的,实在难受。”
伯懿退了几步,点点头。
轿子里繁复的气味被轿帘隔绝,那四个宫人费力地抬起轿子,朝南而去。
方才那些复杂的味道扰得他难以安宁。
难道,崔嬷嬷也有问题?
可她是郑皇后的人,主仆二人新进入宫,怎么会和当年的事情有牵扯。
马蹄声由远及近,虞安宁策马而来,马鞍上挂着的鎏金香囊叮咚作响。
她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声响。
“伯懿哥哥!“她气喘吁吁地拿出名帖,发间的金步摇缠进了几缕马鬃,“我也不知怎么了,今日事事不顺,做什么都有人耽误时间。我一路赶来,都有路被占,我一直绕路,好容易才到。我现在就去宫门口递帖子。”
“郡主,请恕罪”他双手递还名帖:“静鼓击,宫门闭。如今鼓已过了百声,即便去宫内通传,也来不及了。”
虞安宁一把扯回名帖,丝绢制成的帖子在她手中皱成一团:“可静鼓还没停下来,怎么就不能入宫了?你何时见我入宫的时候还需要通传了?你若不放心,派人盯着我进了锦绣门总行吧?”
那中郎将油盐不进,反而开始指挥宫人准备关宫门。
她转向伯懿求助,却发现伯懿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你别发呆啊!”虞安宁也心急了起来,“快想办法啊!”
她们今早约好了一起去凌云阁,说明玉姐姐没打算在宫中过夜。
即便被绊住了脚步,也会差人来知会她一声才对。
即使她再神经大条,也觉得今日的事处处透着诡异,就好像总有人在拦着自己带人进宫找她一般。
“我想到办法了。”伯懿看向虞安宁骑来的马,正在一旁打着响鼻:“还真有一件事,需要郡主帮忙。”
*
玉浅肆猛地睁开眼,青色帐顶上绣着的缠枝纹在视线里不停晃动。
她下意识要起身,左脚却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一条乌黑铁链如毒蛇般缠绕在她脚踝上,锁链另一端深深钉入青砖墙缝,在烛光下泛着阴冷的光泽。
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甲陷入皮肉带来的刺痛让记忆逐渐回笼。
她想起,自己在宫里,想到了关键处,然后......
她冷肃着双目,揭开床上的帘子,望向床对面的一扇屏风。
屏风后的烛火将人影投在素绢上,那人执杯的手势优雅得近乎做作,杯沿在绢面上映出新月般的弧度。
“玉大人,醒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还是透露着熟悉,“玉大人果真了得,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就被你察觉了。”
“都到了这一步,就没必要再继续装神弄鬼了吧。”玉浅肆冷哼一声,在床沿盘腿而坐,带着脚上的铁链发出声音:“我该叫你少卿大人,还是云中君?”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屏风上的剪影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那只执杯的手缓缓放下,人影从屏风边缘踱出。
他额上缠着的白布还渗着血,却已换上了云纹锦袍,腰间玉佩在走动间竟不发出丝毫声响。
正是方才还因摔伤了头可怜兮兮的商赋。
“昨日,玉大人同时见到云中君和商家二公子,”他停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今日却能在片刻之间察觉到不对,我应当不只是输在那一句‘师兄’上吧。”袖中滑出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的山水画散发着新鲜的松烟墨香。
昨日,他被虞安宁拖去云中市,刚好云中市收到了玉浅肆的帖子,他便想着一石两鸟,顺便做实一下身份,找了个替身陪虞安宁。
只是没想到,转过天就因说漏了嘴被察觉了身份。
玉浅肆眯起眼睛,忍着头疼,试图在他身上寻找云中君和商赋的影子。
“玉家并不以血缘论医术,而是挑选有天分的孤儿为徒。入玉氏族谱者,其实都是改了玉姓的弟子罢了。这是玉氏医术得以绵延永存的最重要的秘密。如今这世上,除了玉临宜,我和玉浅山,就只有一个人知晓这个秘密。”
上次她在鬼市的私牢中与玉浅山争执,不小心说漏了嘴。
难怪,她初次见云中君便觉得有些奇怪。
传闻中的中年男子,指甲白盈,不像是中年人,反倒像是个少年。
如今,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你第一次见义庄里满屋子的死尸,眼睛里只有激动,没有惧怕。”
商赋恍然:“那时候只顾着讨你欢心了,生怕你觉得累赘扔下我。没想到反而路了马脚。”
“那之后,玉大人就没打消过对我的怀疑?”
商赋的扇子“啪“地合拢。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他脸上的阴影搅得支离破碎。再开口时,又变回那个玩世不恭的腔调:“玉大人这可真是太不地道了,我一人分饰两角,这在京城最好的戏班子里可都是了不得的技艺。你竟然就这么一直看我演下去?这可得给我不少演出费吧。”
“你喜欢演,也能帮到我查案。我自然不在乎你演好这个全心全意为提刑司考虑的大理寺少卿。”
玉浅肆也一直很好奇,他做这一切究竟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