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应下了莫老爷子的请求，莫老爷子非常高兴，亲自给他的老友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房门就被敲响了。片刻，章叔领进来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身材消瘦，应该是多年来俯身作画的原因，他的背有些微驼，头发也已花白，如同冬日里被霜雪覆盖的草丛，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也是花白的颜色。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为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脚下是一双沾满颜料的旧皮鞋。
莫晗露迎上去搀住他：“刘爷爷，好久不见呢！”
刘老爷子跟莫晗露寒暄了两句，就迫不及待地冲莫老爷子喊：“老莫，你不是说给我找来了那幅婚纱画的作者么，他人在哪？”
莫老爷子含笑不语，反而转头对夏沫说了一句：“你上次的那幅画是请他出手装裱的，他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刘老爷子一听就愣了，指了指夏沫：“是他？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年纪？就算在娘胎里开始画画，也不可能达到那种水准吧？”
刘老爷子“嘿嘿”一笑：“老刘哇，你还是这个臭脾气，你说人都站你眼巴前了，你要是还不相信，就不会自己上去试试？”
夏沫也不废话，从笔筒里掏出一支铅笔，就在书桌上找了一张莫老写废了的宣纸，开始了他的素描表演。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铅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的摩擦声。
夏沫画的是书桌边缘的那盘水果，还有水果盘旁边的一个花瓶。
随着铅笔的划动，那些或粗或细、或浓或淡的线条，逐渐组合出了一幅静物素描。粗线条用来描绘水果的轮廓，细线条则细腻地刻画着水果表面的纹理。花瓶的曲线流畅自然，水果的形状饱满圆润，没有丝毫的走样。
这些线条把花瓶和水果那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都表现了出来，最上面的苹果是咬了一小口的，所以描绘的线条是短促而交错的，阴影部分有明显的颗粒感，仿佛能触摸到苹果表面的牙痕。而用来描绘花瓶的线条则是顺滑而流畅的，尤其是高光部分，更是明亮而柔和，就像真的能感受到瓷瓶表面的细腻与光泽。
夏沫通过巧妙地运笔，用轻重、疏密来营造出丰富的层次感。从最浅的高光到最深的阴影，整幅静物素描的色调过渡自然而和谐。就像一首渐变的乐章。
夏沫的动作很快，也就十来分钟，整幅静物素描就完成了。刘老爷子看着看着，整个人都沉迷进去了，就连莫老爷子在看完夏沫的现场表演之后也是大为惊叹。
刘老爷子上前握着夏沫的手：“多好的手啊，太稳了，就像是主刀医生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莫老爷子笑道：“你以为呢，要不是我孙女，你上哪去找这么一位高人？……我看呐，你的那幅《江南秋意》算是有救啦！”
刘老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对对，画我已经带来了，合用的工具也准备好了，就等这么一双巧手啊！”
莫老爷子解释道：“这老刘啊，不但书画双绝，还精通装裱和字画修复，可惜啊，年纪大了，前几年还患上了帕金森病，现在这手有时抖得厉害。装裱还勉强凑合，字画修复是彻底没戏了。”
章叔从外面招呼了两位年轻小伙，把刘老爷子带过来的字画和修复工具全部给搬到书房来了。
《江南秋意》是一幅病害严重的烂画，在多数人的眼里，恐怕就是一张废纸。厚厚的霉菌覆盖了大半幅画，让整幅画呈现灰蒙蒙的质感，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断裂、磨损和缺失，就连画心和背后的装裱也有部分开始分离了。
夏沫选了一只软毛笔，先掸去画心表面的霉菌与浮尘，然后利落地给画心套胶、加固，准备开始“洗画”。
刘老爷子看到夏沫的这套流程，眼前不禁一亮：“小夏啊，你师傅是谁啊？你这学的是博物馆的修复方法吧，每一步都很谨慎，不错，不错！”
夏沫一边干活一边笑道：“老人家谬赞了！纸质类文物的修复，无非就是‘玩水’和‘玩纸’。我也是照着书本自学的，照猫画虎罢了。”
用胶加固过的墨色基本上就被固定了，不用再担心它会溢出，夏沫给画先上水展开，准备揭命纸。
经过清水的浸泡，之前装裱留下的浆糊开始软化，这个时候就可以揭命纸了。
什么是命纸？它是指画心的托纸，能够延长古字画的寿命。一般使用柔嫩、防虫、拉力强、不褪色、吸水力强的特制纸张，比如桑皮纸。
如果把画心比作人，那么命纸就是这个人贴身的内衣，如果把画心的命纸揭掉，画心则会减色不少，也就是整幅画显得无神了，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故名“命纸”。
夏沫手里拿了一支镊子，但更多时候他是直接用指肚在命纸上轻轻揉搓，把命纸像搓澡泥一样一层层地搓掉，一直搓到“到肉”的程度为止。他的动作非常小心，倘若这一步操作不当，伤害到的直接就是画的本体。哪怕是刘老爷子，这个时候也是高度紧张。
由于老化和磨损，画心已经变得很薄，不仅如此，它有些地方还和命纸结合得非常紧密。好在夏沫的操作不但精细，指尖的力度控制得很好，速度还特别快。
其他修复师揭命纸的时间都是按天来算的，三五天都算快的，但夏沫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是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接下来便是选新的命纸。一般来说必须挑选和画心颜色相配的命纸，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刷一张白纸上去。好在刘老爷子准备工作做得好，新的命纸都提前定制好了。
新命纸就位后，接下来就是补洞。
先贴上补纸，再沿着破洞的形状，用刀和手指配合，刮去多余的补纸。补纸和画心的搭口大约是一毫米，这一步对画的外观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主要是为画心提供良好的结构强度，算是修复画的“里子”吧。
整幅画补好之后，时间也到了深夜，夏沫打算继续挑灯夜战，其他人面对枯燥的修复工作，却显得精神不济了，纷纷去客房休息。
旧画的修复一共分“洗、揭、补、全”四个步骤，到现在也就只剩下“全”了。
“全”是指全色和接笔，实际就是把缺掉的部分再重新画回去。在书画修复界，这也是纷争最大的一个点，有人觉得古画经过这么修复之后就变成“假画”了。
实际上，有经验的修复师在“全”这一步，会把自己画的部分，都画在补纸上，而不是原本的画心上，这样几百年后如果再次修复，修复师画上去的部分就会被全部“揭”走，这样，画就依旧还是那幅画。
在一代代修复师的接力中，让前人的作品得以体面地流传下去，让我们的传统文化得以继承和发扬，这或许就是书画修复的意义吧。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正式全色之前，在贴补纸的步骤中，必须先把宣纸“做熟”，这样一会在补画的时候就不会因为生宣会洇而造成操作困难。
修复用的纸张都是生宣，所以生宣做成熟宣这一步必不可少，传统上是用生豆浆水来“做熟”，补画选择的颜料也必须是传统的矿物颜料，也就是取自矿石或者植物的那种天然颜料，只有这样才能保存上百年。
好在刘老爷子本身就是个修复大师，这些东西他都弄得妥妥的，不用夏沫再来操心。
等刘老爷子睡了一觉，再过来书房这边的时候，夏沫刚好是画完了最后一笔。
和昨天刚拿来的时候相比，整幅画完全是焕然一新的感觉，感觉像是被施了时间魔法。
刘老爷子仔细观察了夏沫后边的“补”和“全”两步的工艺，随后冲夏沫竖起了大拇指：“好手艺！好小伙！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整个人从全神贯注的修复状态中退出来，夏沫才感觉自己浑身酸痛，疲惫不堪。活动了一下手脚后，章叔带他去老干所的食堂用早餐。
整个食堂里都是传统的华式早餐，豆浆、油条、烧饼、米粉、面条，应有尽有。夏沫嚼着油条竟然睡着了，被莫晗露赶回了房间休息。
夏沫这次没有选择启动系统来恢复自己的状态，因为他这是穿越以后第一次自己去认真地从头到尾做完一项工作，看着那幅画在自己手里一步步恢复了原本的面貌，他的成就感此刻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