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谈判之后,夏露等人得以和平地通过村庄,这样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进行一次无意义的战斗。
不过,在庆幸之余,夏露心里却又有点忧虑——因为,他们这一行人算是彻底暴露了。
接下来,村庄里的人肯定会把消息传递到四面八方,没过多久,周围的村庄或者城镇,都会知道法国人派来了一支前去营救芙宁娜公主的队伍。
当然,一直担心这种事也没有意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夏露很快也就放下了,继续专心于自己的路途。
很快,她的担心就应验了,仅仅两天之后,在她深入托斯卡纳公国的腹地时,斥候跟她报告说,有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时不时地张望这边的情况。
这个消息,瞬间让夏露和其他指挥官们绷紧了神经,接下来走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遭遇了伏击。
而在前进的过程当中,那些人也如同苍蝇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队伍身后,不过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看样子倒只是想要监视他们。
这种彼此提防的僵持持续了一个上午,直到下午时分,几个骑着马的男子从远处慢慢地靠近了他们。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做出了临战的准备,不过夏露并没有下令开火,只是静观其变。
这几个人慢慢地靠近了队伍,直到最终,居中的人用法语大声喊了出来,“不要开火,我是罗伯托·迪马尔尼侯爵,是这里的领主,也是法国人的朋友!我对你们没有敌意,我想要和你们的指挥官谈一谈!”
一边喊,他一边注视着前方,手里也没有拿任何武器。
而夏露注视着他身边,确定没有伏兵之后,她也松了口气。
“把他带过来吧。”
于是,几个士兵端着枪,戒备地向这几个人靠近,而他们也没有做任何抵抗,翻身下马,接受了搜身,然后就顺从地跟着士兵们一起走了过来。
他们被带到了夏露的面前。
夏露的注意力放在了刚刚那个喊话的贵族身上,他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黑灰色头发,面孔俊朗,穿着最近流行的灰色天鹅绒外套,高领衬衣和丝绒领结,手上还拿着一根手杖,倒是有点像巴黎街道上漫步的绅士一样。
而且从他刚才说出的法语来看,他肯定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应该不是冒牌货。
就在夏露打量他时,他也打量着夏露。
和其他人的惊讶不同,他反倒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释然。
“您是夏露小姐吗?”接着,他躬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夏露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没想到这儿居然有人能认出我来。”
“您芳名远扬,备受称颂,所以哪怕相隔这么远我也听说过您。再加上,我昨天听说有一支法国人的队伍要去救芙宁娜殿下,而且为首的居然是个女孩子,我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您……除了您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本事了。”
被对方这么一夸,夏露也不好意思太严厉了,她微微一笑,“您过奖了。”
“很抱歉,按理来说,我应该把您请到我的庄园里,尽我最大的热情来招待您的。”罗伯托·迪马尔尼侯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以现在这样的环境,想必您不会愿意接受这种邀请,所以我只好主动过来打搅您一下了。”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到了休息时间了。”夏露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说完之后,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跟自己过来。
两个人一边寒暄,一边来到了夏露的临时帐篷内,然后,夏露才收敛了笑容看着对方,“侯爵先生,您费了这么多功夫来找上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罗伯托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反倒是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躬身送到了夏露的眼前。
顿时,宝石的弧光刺入到了夏露的眼中。
夏露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串吊坠,链条似乎是用纯金打造,吊坠的边框还镶嵌了十几枚小小的钻石,而在它正中间,是一块硕大的蓝宝石,它经过精细的切割,呈现出多面体的光泽,湛蓝得如同夏露自己的眼眸一样。
夏露久居宫中,自然锻炼出了“鉴宝”的本事,她只是粗略一扫,就能够看出,这副吊坠的价值绝对超过十万法郎以上。
这样的珠宝,哪怕是迪马尔尼侯爵这样的一方土豪家里,也能够够得上“传家宝”级别了。
夏露并非是见钱眼开的人,在宫中更贵重的珠宝她也见多了,甚至她本人都有,但是,突然之间就冒出了这样一份贵重的礼物,这让她着实有点猝不及防。
好在,她毕竟已经见过太多大世面了,所以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
这副吊坠确实好看而且贵重,但越是贵重的礼物,越是会带着“贵重”的请求。
有些礼物是很烫手的,不能随便收。
于是,她非但没有露出贪婪眼热的目光,反而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罗伯托。
罗伯托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不仅没有得到对方的喜欢,反而得到了这样的待遇,一时间他也有些懵,拿着礼物的手僵在半空当中,送也不是收也不是。
“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好在,夏露开口打断了这份尴尬,“需要我做什么呢?”
尴尬被打破之后,罗伯托脸色总算缓和了不少,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去,让吊坠隐匿在了自己的袖口里,但是从他的眼神当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放弃送礼的想法。
“听闻您的事迹之后,我对您极为敬佩和感动。”接着,他立刻就放出了准备好的说辞,“在自家公主遇险的时候,您愿意以身犯险,带着人深入险境营救她,这是何等高贵的骑士精神!哪怕您身为女子,您也足以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楷模。”
对于这种不值钱的赞美,夏露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我只是在尽我的义务而已,并不值得您如此夸赞。”
她的淡然并没有打破罗伯托的热情,他反倒是借此找到了机会,继续侃侃而谈起来,“对您的壮举,我无比敬佩,我也希望尽我绵薄之力,帮助您完成您的任务。不瞒您说,当听到芙宁娜公主来到意大利时,我对此兴高采烈,我早就想要动身前往帕尔马去拜访她了,只是因为种种变故所以才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却听到了她在动乱当中遇险的噩耗,这让我不禁满心忧虑,我有着和您一样的恳切之心,希望她平安无事。”
虽然说的是法语,但是侯爵的用词和腔调满是意大利式的浮夸,仿佛是在咏唱一样。而夏露并没有被这种“咏唱”所感动,反而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述说自己对芙宁娜公主的仰慕。
没错,芙宁娜如今是欧洲最有名、最美丽的公主之一,而且和其他待字闺中的外国公主不同,她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祖母的家业,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国之主。
如果忽略她那恶劣的性格和习惯性摆烂的懒惰之外,她绝对称得上是“完美”的大小姐了。
所以,她被人仰慕也很正常。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给个面子可以叫你侯爵,不给面子你就是个乡间地主罢了。
这都敢去想,您配吗?夏露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出来。
眼见夏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罗伯托这才惊觉自己的话可能惹起了对方的猜疑。
他顿时就大感不妙,要是被当成了调戏他们家的公主,自己就算不被打一顿也会被赶回家去,那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连忙为自己解释。
“我对公主殿下满心尊重,绝没有半分非分之想。”面对夏露怀疑的目光,他连忙为自己解释,“事实上,我对她有着更加崇高的期待。”
“更崇高的期待?”夏露继续狐疑地打量着对方,“您是指什么?”
罗伯托连忙从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将它递到了夏露的面前。
“您可以帮我把一份陈情书交给芙宁娜公主吗?”罗伯托满怀希冀地看着夏露。“如果您愿意帮我这个忙的话,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回报您,刚才那份礼物也不在话下。”
“陈情书?”夏露并不在乎什么谢礼,而是关注对方背后的目的。
她伸手接过了这封信,然后毫不客气地自己打开了,接着眼睛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信是用法语写的,内容倒是简单——侯爵在陈情书当中,恳求芙宁娜公主主持意大利“光复”大业,并且成为意大利的女王。为此他愿意倾尽所有,和自己的同道们一起,帮助公主殿下。
夏露看完之后,眼神瞬间就变得极度锐利起来。“您怎么敢?”
也许是因为已经图穷匕见的缘故,相比刚才的瞻前顾后,现在的侯爵反倒是有了更多的底气。“您是问我敢做什么?敢于拥戴芙宁娜殿下,还是敢于参加一场事关我们民族的伟大事业?”
他理直气壮的反问,倒是让夏露稍稍一滞。
但片刻之后,夏露心中的怒火升腾而起。
“您想要让芙宁娜殿下成为你们野心的牺牲品?想得到是很美!”
说完之后,她把信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用力一拍,然后怒视着对方。
没错,所谓“拥立芙宁娜当意大利女王”看上去很诱人,但这是有毒的糖果,稍加思索就知道是驱虎吞狼的计策。
毕竟,芙宁娜只是一个无知少女,又没有展现过什么惊人的经天纬地之才,拥戴她的人,肯定看重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背后“波拿巴长公主”的背景。
现在的意大利四分五裂,北方哈布斯堡家族,中部是教皇国,南部则是波旁家族的两西西里王国。
所以,所谓“拥戴”,实质是要把法国人裹挟进来,以“拥立芙宁娜为女王”作为诱饵,让波拿巴家族去为意大利的统一而付出和波旁、哈布斯堡、教廷等势力决裂的代价。
“我想得很美,但我并不天真,美丽的小姐。”相比于震怒的夏露,侯爵此刻却要镇定得多。“这个美丽的构想,半个世纪前,曾经有一位意大利人把它实现了,他率军平定了意大利,把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新整装,让他的亲人们统治了整个国家,他甚至还让自己儿子当了罗马王……既然他之前已经完成过一次,为什么他的后人不能再去完成一次呢?我们无比热情地期待一个波拿巴家族的国王统一我们这个可怜的半岛,如果您觉得芙宁娜公主不合适,那您可以把我的陈情书送给巴黎的皇帝陛下,他让任何人来都行!”
侯爵这一点倒是没说错,当初全盛时期的拿破仑几乎把哈布斯堡家赶出了意大利,然后在北意大利组建了意大利王国,他自己担任国王,以欧仁亲王为总督;在南方创建了那不勒斯王国,先是让哥哥约瑟夫当国王,然后又交给了妹妹卡特琳娜和妹夫缪拉。
要说当年是“波拿巴家族统一了意大利”,确实也说得过去。
可是夏露知道,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迥然不同了。
曾经的诱人果实,现在已经成为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过去的意大利,值得法国和哈布斯堡家族争抢几百年,但是在工业革命勃发的时代,现在的意大利却没有了那样的价值。
为了意大利而打一次全欧战争,而且是被全欧围攻,法兰西国民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陛下也没有这样的兴趣。
说到底,一个统一的意大利,哪怕真的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当王,对法国又有什么好处吗?拿破仑的兄弟们纷纷在各处当王,结果一个个为了“本国”的利益和他作对,殷鉴不远。
所以,哪怕对方说得如此口灿莲花,但是夏露却依旧没有动心。
“先生,首先请容我反驳您一句,我们的皇室是法国人,先皇和陛下从未以意大利人自居。而且,您想让法国人为你们流血,而你们只需要付出一顶王冠?这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呢……”夏露忍不住戏谑地笑了起来,“先生,假设芙宁娜公主真的答应了这样的请求,那您打算让她怎样统治这个国家呢?不会还是要交给您或者您的同志们吧?如果那样的话,波拿巴家族究竟算是得到了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