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教室学生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宋河表情认真继续讲课。
“大家在欢庆时，肖克利在沉思，同事的大获胜利可能刺激到了他的灵感，他很快想出一种三层结构的晶体管！”
“我小时候超市里还卖过一种半生不熟的小甜点，叫奥利奥，两个巧克力饼干夹着一个白奶油夹心。肖克利想出的三层晶体管非常相似，不再是N型和p型半导体各占一半，而是俩N型半导体里夹着一个p型半导体，称为NpN结型晶体管，反过来也有pNp结型晶体管。”
宋河点击鼠标，大屏幕上出现图片，一目了然。
“肖克利的想法是，电流从左往右流，中间夹着的那层半导体可以起到一个水闸作用，不用外部电场来控制单向电流了，就用中间那一层来控制，这样就不用考虑半导体表面那些固定电子，整个结构吊打巴丁和布拉顿的点接触式晶体管！”
“肖克利还没等把自己新想的晶体管给试着做出来，一回实验室，发现专利申请员居然来了，正跟巴丁和布拉顿眉来眼去，很明显他们要申请晶体管专利了。”
“肖克利慌了，他是组长嘛，直接在办公室召见巴丁和布拉顿，开门见山摊牌，摆出领导派头来，说你们申请专利可以，把我最开始提的电场效加进去，我的名字加进去！”
“巴丁扭头就走，本事大的员工敢给领导甩脸子。布拉顿急了，朝着肖克利大叫，坚决不让他混进专利里。之前情比金坚的三个同事瞬间撕破脸皮。”
“下属软硬不吃，肖克利直接去找专利申请员，解释说他最初提了一个场效想法，后来的工作都是建立在这个想法之上的，他要把这个想法塞进专利里。专利申请员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肖克利的想法20年前就被一个科学家申请过专利了，这事儿没戏！”
“巴丁和布拉顿爽了，他们根本不顾及老领导的工作，现在看老领导试图抢功劳吃瘪，非常开心。”
“肖克利没放弃，和俩摘桃子的下属分道扬镳不再合作，自己偷偷推算思考他设想的三层晶体管，他很明白事以密成语以泻败的道理，不确定这想法绝对可行之前，谁都没说！”
“时间过的很快，巴丁和布拉顿用点接触晶体管得到周期振荡信号，是12月24日，紧张气氛持续到2月18日，决战来了！”
“当天下午，实验室开会，大家汇报各自进展，有同事展示了遇到的怪异现象，一个两边带电极的三角形锗片，出现了类似真空三极管的信号放大效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的同事两眼空空哎呦起哄的时候，巴丁和肖克利在急剧思考。”
“巴丁直接指出，电荷应该穿过了半导体内部。说完之后巴丁眉头狂皱，他隐隐感觉背后有文章，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肖克利冷汗狂流，因为这距离他想的三层晶体管非常近了，巴丁反应速度快的吓人，如果再给巴丁一点时间，估计他马上也能想到三层晶体管，到时候自己就真没机会了！”
“兵贵神速，肖克利立刻起身，拉过黑板，宣布自己有个想法，随即滔滔不绝把三层晶体管介绍给所有同事，一时间满座寂然无敢哗者，大家集体被三层晶体管震到了。”
“6月份，肖克利申请的晶体管专利批下来，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教室里学生们一片惊叹，很多学生课外了解过晶体管研发，但没了解过这种职场斗争的内幕细节。
角落里不少学生小声议论：
“巴丁和布拉顿懵了，这下我成替身了！”
“肖克利：专利到手了！叫？谁才是躺赢狗？”
“肖克利咋这么坏啊？当躺赢狗也就罢了，还抢下属功劳？署名都不给下属留？”
“有一说一，肖克利不算躺赢狗，战前他就忙活这项目了，只不过点接触式晶体管的最后一步他没参与，巴丁和布拉顿完全抛开他也不对。后面肖克利只给自己申专利也不地道，这贝尔实验室名声赫赫的，办公室风气很一般啊！”
“就不能和和气气共享荣誉吗？这荣誉，真就那么诱人？”
“还不如宋院长，宋院长这几年每次带学生发论文，从来不跟学生抢一作二作，都把自己名字放后面不起眼角落里！”
“你举别的例子还好说，拿院长举例太离谱了，咱们院长抢学生一作，堪比五星酒店主厨偷吃宠物狗狗粮！”
宋河拍拍手，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他继续上课。
“职场争斗还远远没结束，勾心斗角才刚开始。”
“有大发明了，贝尔实验室肯定要搞宣传嘛，就让这三个人去摆拍照片，但据说布拉顿因为这些照片气炸了，因为实验室放出的所有官方照片里，肖克利都坐在正中间，巴丁和布拉顿只能站两边，像这样。”
宋河点击鼠标，ppt上出现了黑白老照片，学生们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声音，很多人也在课外书上见过这张照片，但没想过人物位置还有讲究。
“照片其实还好说，这又不是那种人头密密麻麻的集体照，站在后排边缘谁都不会注意。反正是只有三个人的照片，脸都很清晰，也没太大所谓。”宋河道，“但紧接着，外部又有势力来抢全世界第一个发明晶体管的荣誉。”
“先下手的是灯塔海军，动作非常快。”
“6月23号，贝尔实验室叫来灯塔的陆海空三军代表，给他们报告说晶体管搞出来了。甚至贝尔实验室还专门让这帮代表发誓，绝对不能泄露消息，等他们回头开发布会再说。”
“我当年读到这个细节记载的时候就乐。”宋河笑道，“我之前也在军事基地做过研发，成果出来之后我可以放心大胆直接给内部人员说，压根没想过给谁汇报之前，还要让对方举手发誓一下。”
“贝尔实验室有此举动，说明当时灯塔军队的保密性很差，提前料到了可能出岔子，可怜巴巴搞个发誓仪式，试图唤醒相关人员的良心。”
“但发誓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是不准的，短短两天后，灯塔海军的一个上将就给贝尔实验室总裁打电话，说他们也有一个科学家发明了晶体管，要求跟贝尔实验室一起开新品发布会，强强联手。”
“贝尔实验室总裁急眼了，这怎么能允许呢？明明我们先搞出来的，给你们介绍完之后，你们又突然搞出来了，也要来分一笔名声？”
“于是实验室紧急派肖克利往化盛顿赶，一天也没敢耽搁，当天就风风火火坐飞机去了，第二天一早见到灯塔海军的科学家，对方给他们展示了一个很粗糙的晶体管成品，氧化铜半导体上镀金，放了一片铜当第三个电极，还拿了组数据图出来，看上去似乎是放大过信号的曲线。”
“肖克利火冒三丈，他看出来有猫腻，当场质问对方，你们这器件的放大性能测了吗？振荡性能测了吗？这个数据那个数据在哪里？没有这些数据你算集贸的研发成功啊？顶得住外界质疑吗？能给同行们解释吗？”
“对方被问住了，结巴了，因为真没测过，数据真拿不出来。”
“一看这事儿黄了，灯塔海军就说算了算了，咱们不搞联合发布会了。”
教室里一片笑声。
“到7月20号，贝尔实验室请了一些业内人士去看现场演示，其中请了一个当时的学术大牛本泽。演示开始前，本泽直接着急朝着布拉顿喊，你们干啥，我们也有晶体管的进展！”
“但现场演示的效果确实比较惊艳，本泽慢慢就哑火不吭声了，他手里确实有些晶体管实验，但距离贝尔实验室的还差得远。”
“经历一系列内斗外斗明斗暗斗之后，晶体管总算问世了，很多年后肖克利、巴丁、布拉顿这三个人同时拿了诺奖，但关系裂痕没法弥补，而且后续的权钱名利争斗依旧激烈，贯穿整个半导体发展进程！”
“好！晶体管我暂时讲到这，剩下的回头让你们相院长来讲！”
“插句题外话。”宋河顿了顿，“晶体管三杰的事迹讲完，同学们作何感想啊？齐风！”
齐风坐在前排中间，手里正把玩着一个网球大小的橡胶篮球，闻言连忙把篮球往口袋里一塞，站起来回答。
“我觉得内斗太愚蠢了，明明三杰知道彼此都有功劳，但都想着自己独占，非要把其他人踹掉，这不有毛病吗？最后一起领诺奖不也很好嘛！很多科学家在技术上极其专业，思想境界上像小孩！”
“杨玉！”宋河又点名。
“我看过一些肖克利的生平，晶体管按理说是变革时代的发明，但他好像没有因为晶体管赚很多钱……”杨玉起身开口。
“一刀！”袁天罡在一旁补充，“肖克利的结型晶体管专利，贝尔实验室就给了他一刀奖金，可怜巴巴一张小绿纸。”
教室里一片低哗，不知情况的学生们深感不可思议。
尤其少年班神童们，之前做人造器官分了几十斤金砖，现在每周还有利润分成，几乎周周分成额度都高达上百万，一年缴税额比普通人两辈子收入还高，早已富得流油，但实际上很多神童只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真正的躺赢狗。
想想自己位数越来越长的账户余额，再听听晶体管开山老祖喜提一刀奖金，神童们只觉得匪夷所思。
“对，我想起来了！”杨玉继续道，“贝尔实验室招人的时候，所有人入职第一天就得签合同，规定在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专利，完全归实验室所有，自己只有署名权。”
“没错。”宋河点头，“所以呢？”
“所以我猜当时灯塔科研人员的生存状况并不好，得不到应有的报酬，为了让自己生活的不那么窘迫，必须得想方设法争取一切机会。”杨玉道，“既然专利上拿不到高额奖金，就只能狠狠争一下荣誉，有荣誉才有机会将来捞职位捞高薪捞投资。”
“对啊！”齐风恍然大悟，“做真空三极管那哥们儿，德弗雷斯特，不也是创业失败、被判冤案，到死还穷困潦倒吗？说明当时灯塔的环境就是科学家难糊口啊！管你做出什么炸裂技术，变现操作做不好，最后穷光蛋一个！”
宋河点点头，“袁天罡！有什么想法吗？”
“晶体管三杰至少青史留名了，我在想实验室里其他人都怎样了？”袁天罡起身，“如果将来我开一个研究所，该怎么避免内部为了争功而分崩离析？我不喜欢人际关系这种激烈矛盾，伤和气的矛盾该怎么避免？”
“请坐，都请坐！”宋河笑道。
教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认真望着台上的院长。
“你们大了，迈入成年人的世界，教你们这些科学史，不是教你们学坏，学着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而是让你们学会自保，明白江湖险恶。”
“课后可以去学一学矛盾论，学过之后对世界的理解会不一样。”
“简单来说，矛盾是永恒的，万事万物永远处在矛盾中，不要逃避矛盾，正视乃至拥抱矛盾，很多时候甚至有矛盾才会有进步，不要遇到矛盾就心里堵的慌，冷静下来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中学阶段我看了很多科学家和工程师的生平，发现晶体管三巨头这种争斗上演过太多次。大部分人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你好我好，遇到利益冲突立刻翻脸。想到自己时全是委屈辛劳，想到别人时全是不足过错。”
“因此我亲自带研发团队之后，定了个规矩，每天每周每月，实验室里所有人都要写一份详细的工作情况，大本子挂在实验室墙上，随时可以去写，随时可以去看。”
“谁上班上了多少小时，做了多少工作，记下来，同事们都能看见。谁组会上提了一个点子，不管有没有用，记下来。谁取得突破，无论大小，也记下来。”
“最后，照着厚厚的工作情况记录，摊开来论功行赏，给所有人看自己和同事都有多少功劳苦劳，或许很多人不会完全服气，但至少会服气很多！”
“科学史到此为止，接下来请大家拿出昨天的习题，讲几道易错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