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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拾泽盘桓了几圈要离去,山河急着朝他挥手。

对于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年轻人,铁铺里的铁匠们惊为天人,纷纷停下了手中捶打的动作,黑红黑红的脸上淌着汗,双目映着炉膛内火苗的红光,灼灼滚烫。

这时,一个彪悍的铁匠,从中大胆地走了出来,将烧红的铁块浸入水中,“嗤”的一声冒起了一股白烟。

周遭捶打的声音戛然而止,山河转头看时,一只强壮手臂,从后头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欲强行将他拖走,他忽一怔,反应过来就急着挣脱。

平日里抡沉重大锤的手臂,粗狂得吓人,一圈就能将他锁在臂弯里头,此刻的山河就像铁匠手里的方铁,只能等着被锻打。

他确定此人非普通打铁匠,应是有些灵力傍身,但他如今也感受不出。

周边的铁匠如看戏一般,说不出是冷漠,却有人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铁匠身上汗水的味道传来,比土里的腐味还要浓,粗重的鼻息声让他感到恶心和不安。

“敢偷袭老子……”他脸色煞白,一顿挣扎中瞥见了铁架上摆放的早已锻打好的刀片,他伸手去够,铁匠猛地将他拖拽到一旁,惊人的臂力着实让他意想不到。

山河忙中抽出一脚猛地往上一踢,靴头直接戳进了那铁匠的眼中,铁匠哀嚎一声,将他放开了,其余铁匠见状,纷纷扑了上来。

论拳脚功夫,山河也游刃有余,但这群人竟然用术法对付他,必是哪路术士,尤其是那个捂着一只鲜血淋淋的眼的粗汉,很快又扑上来,抽出抹布直接箍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出了人群。

山河眉头皱得紧,又抽出一脚将架上的铁架踢翻,随后就是一阵哐铛声,明晃晃的刀片砸落地,阳光下刀片的反光交替晃动,果然吸引到了上空的拾泽。

拾泽一眼锁定了地面上的光亮,定睛一看,惊见是山河正被一个彪形大汉拖拽着。

拾泽怒了,一个俯冲下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将他带起,大翅一震,尘土飞扬。

一排铁匠铺轰然倒塌,铁匠们纷纷跑了出来,而那个拖拽山河的粗汉,也被震飞出去,七窍流血。

拾泽直接将山河带上了望楼,稳稳落地。

“幸好、你及时出手。”山河咳出几声不适,一脸感激地看着拾泽,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拾泽余怒未消,交代道:“你在此等着,我去找他们算账!”说着,转身就要走。

山河一把拉住他,俯身看整条街的狼藉模样,道:“别去了,看样子没几个活着的了。”

“可他们欺负你!”拾泽一脸忿忿不平。

山河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表示并无大碍:“你看我,无碍。”

拾泽本是冷清愠怒神色,见着山河无恙才慢慢缓和了神情。

“这是什么?斗笠和破遮风呢?”拾泽看着山河肩头搭着的长条布袋。

“扔了。”山河答得顺畅,早知拾泽嫌弃他的那件外衣和斗笠,这回说扔了,也是顺了他的意了。

拾泽似有似无“嗯”了一声,说道:“以后我保护你!”

一瞬感动上心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山河眼中有些湿润,摸摸拾泽的头,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你和他们有过节?”拾泽不解。

“并无。”

“那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不清楚。”

“我去抓上来给你盘问。”

山河又一把拉住他,道:“算了,我也习惯了。许是他们见我面生。我住城南附近,原不知此条街上的铁匠如此凶悍无礼。”

拾泽撇了撇嘴,道:“一群粗鄙狂人,就该教训。”

山河笑了笑,心道:好像你方才的举动一点都不粗鲁的样子,还把整条街弄得狼藉不堪。

忽地,他似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望楼上除了十几面大小不一,排列整齐的鼓外,再无其他。

按拾泽先前的说法,此地应有鼓人看守才是。

“望楼因何无人看守?”山河问道。

“我刚发现。”拾泽道。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望楼不能没人看着的。”

山河沉思片刻,立即道:“你带我到附近望楼看看。”

“为什么?”

山河扶着栏杆,神色偏冷,道:“望楼处高,视野广阔,方才动静不小,其余望楼应有察觉,为何至今还无鼓声传递消息?是否上面也空无一人?”

拾泽想了想,幡然醒悟,觉得此事可大可小,随即道:“那你别去,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要等我。”

山河正要交代些话,拾泽就一个展翅飞了出去。

须臾,拾泽飞回如实道:“我看过了,其余三座望楼都有人看守的。”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了,此处被布了结界,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虽如此想着,山河还是问道:“为何不鸣鼓?”

“一般鸣鼓,事分大小。”

“这还不算大事啊?”

拾泽摇了摇头。

“心大!”山河竖起了个拇指。

其实,拾泽也分不清这事大还是小,所以摇头表示不知,却被山河误解了。

“这条街怎么都是铁匠铺?”

拾泽挠了挠头,回道:“祈禳需要礼器,听说城中有专司,是由长老直接负责的……”

山河截口道,“如此贵重的礼器铸造,怎会没人看管?”

拾泽瞪大了眼睛看着山河,摇了摇头。他对城中的了解,皆来自于大祭师,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甚了解。

山河直觉蹊跷,思忖间将入城到现在的前前后后事联系起来,有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天将大雨……”他沉吟。

拾泽抬头望了望天,道:“又要下雨了吗?”

“昨夜你因何离去?”山河想再确定一些事。

“灵气,不友善,”拾泽道,“城中隐约有几股,待我追去,便不见踪影了。”

山河皱了皱眉,细问道:“城中有无巡查队伍?”

“有部署,一日三巡,食时,日中和人定后。他们刚走不久。”

“日中怕是来不及了,得尽快通知他们。”

“通知何事?”

“加强戒备。”

“那我去。”

“你去告诉什么人?”

“大祭师。”

料想拾泽第一时间会想到大祭师,远水救不了近火。

“迟了,通知最近的城监。”

“好,我去通知。”拾泽展翅,将飞出望楼,又被山河拉下。

“带上我!”

拾泽在山河的指引下,来到了鹿无城附近的大石山。

“我们不是去找城监吗?来这里干什么?”拾泽不解。

山河拍了拍嵌入山体半截的巨石,反问道:“以何为由,让城监相信你我的话?”何况以拾泽的状况,想必不要露脸的更好。

“他要是不信,直接抓他过去看看?”

山河诧异地看着他,点头道:“简单粗暴,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不想接下来我们都被人追着跑。”

况且,“逃”出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不想旧地重游的,坏就坏在旧地还有故人在,这又让他既想往外逃,又不得不回去。

“他们追不上我们。”拾泽说起来还有些得意,带着自信的光采。

山河被他的话逗乐了,道:“要是暴露了身份,还闹得满城风雨,被大祭师知道了,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说得有理,拾泽立马撇嘴,咕哝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山河指着面前几丈来高的巨石,道:“既然他们想偷天换日,不为人知,那我们就投石问路,变个法子玩一玩。”

一听到“玩”字,拾泽的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原是天朗气清,忽的阴暗了下来,仿若浮云蔽日。

突如其来的阴暗,让市集一片哗然,原以为天将下雨,不料抬头望天,个个傻眼了,一块不知何处飞来的巨石浮在半空,而这从天而降的巨石一旦落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众人无不被天空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有人率先喊跑,之后人群哄的四散开去,生怕那巨石砸中自己,逃窜的逃窜,喊救命的救命,乱成一片。

街上三三两两的术士,倒是见到了一形如巨鸟的少年,顶着巨石悬在半空,其中但凡有人要拔剑出来,皆被身旁的人给按了下来,暗示静观其变。

“嗖”地一声,巨石在慌乱人声中快速移开去,在人们的眼皮下,霍霍向东北望楼附近的狼藉街道砸去,一声炸响如天雷滚动,轰然炸开了一个大坑,整条街沦陷。

随后传来阵阵惊呼嚎叫声,各个奔走相告,以为祸事发生,把原本热闹的市集,转眼变成了灾难所。

望楼路鼓骤响,共响三次,每次三声,而且愈来愈急促。

这时,一队白骑冲出街道,马上勇士身穿黑衣劲袍,腰间悬挂“巡司”吊牌,脸上画着两道与手指般大小的红印,他们甩着鞭,风风火火直往东北边望楼而去。

白骑黑勇士逢乱必出,黑袍、红印象征着血性与忠义,他们隶属城主,身份与城监等同,也可直接受命于大祭师。

他们在城中分散四队,每队七人,共二十八骑,与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同数,维护着鹿无城的安定。

另一边山头上,山河正眺望着城中的尘烟滚动,好似看戏般事不关己的模样。

搞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动作,算是变相提醒了城主:天有不测风云,要小心提防!

而那些个隐匿着的不速之客,再想有什么动作,也要掂量掂量了。

“这么个动静,大祭师那边也该有所耳闻,以他的洞察力与警觉性,兴许能将前后事串联起来吧。”山河习惯性抬手做出个压低斗笠的动作,手一抓空才想起来在集市上,突遇的那个白衣男子。

随即摸了摸肩上挎着的长布袋,是那个人临走前留下的,伸手探入兜内,似乎摸到了什么,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几行字:

“不闻不问,莫看莫管,速离此地,永不再来!”

默念着这句话,又想起那人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你已被发现,保命要紧!

山河沉吟,心里一阵杂糅。

他在宵皇算是过了一段太平日子,那些个术士也似乎止步于宵皇境外,说不清此刻躲在城中某处的术士们是冲何而来。

最令他想不明白的是,连对他紧追不舍的红绫,这段时日也没有了什么动静。

城中的怪象和那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神秘人,应是有着极大的联系,而那人似乎知道鹿无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又为何来提醒他,而不是提醒大祭师?

看纸上的字迹潦草,用墨不均,应是匆忙之中留下的,上面并无落款,也不知那白衣男子是何方神圣。

山河想事情太过专注,连拾泽回来也没有觉察到。

“你在看什么?”拾泽凑近好奇问道。

他连忙将纸条收了起来,应道:“没什么。那边情况如何?”

“如你所愿,乱了。”拾泽抱臂在胸,和山河一样的姿势隔岸观火。

山河只觉得他那平静的神情中,略带感伤,那姿势又有几分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你担心他们?”他问道。

拾泽道:“有点,但是城中的巡司都会解决的。”

山河挑了挑眉:“巡司?像我这样经常上山采药的人,就很少遇见。不如你顺带说说?”

“那是二十八白骑巡司,常在城中巡查,听……大祭师说,他们专司城民安危,处理突发危急之事,白骑黑袍红纹脸,是他们的标志。”

“哦!”山河佯装惊奇,再问,“巡司办事能力如何?”

“办事能力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身手不错。”

“你们有交过手?”山河疑惑,一般人是看不见他的。

“没有交手,只是碰见他们夜巡捕杀凶物,原是数十城卫奈何不了的,巡司一人就将凶物斩杀了。”

“是何凶物?”

“系数魑魅一类,来自山林水泽间,夜里进城觅食的,听说害了几个望楼兄弟。”

“看来此凶物机灵。”山河若有所思,偷溜进城觅食,最怕大张旗鼓,所以先把鼓人干掉,使得望楼之间不能传递讯息,各处没法得到及时应援,凶物才好果腹,这是理智聪慧的做法。

一般魑魅魍魉,可没有这般头脑。

“若他们不出手,我也会干掉它的。”

山河原以为拾泽出自守城的信念才会这么说的。

“长得太丑了。”拾泽后面那一句,是实情。

山河又在拾泽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是毫无避讳的厌恶嫌弃。

原来是看不顺眼啊,这才像他说的话。

山河呵呵笑着,心里庆幸:还好斗笠和遮风衣都“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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