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衍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腿。他试着把它们从盆里迈出来，可是依然使不上力——多年的瘫坐早已让这两条腿变得瘦削而干枯，它们显然还没有习惯听从自己的调令。
然而——烫的感觉，是真的。
他提着自己的两只小腿，用力地在热水里荡了荡。
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如同千万蚁虫噬咬的疼痛……是真的！
难道……
介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用力地将两只脚从木盆里提出来，然后扶着床榻的边沿，试图站起来——下一刻，他还是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小腿腿骨撞击在木盆边沿，膝盖磕在了坚硬的地面，翻身的时候，小脚趾又撞上了床角。
介衍疼得眉眼都拧成了一团，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倒抽了几口凉气，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脚，艰难地等这阵疼痛过去。
普仁既是惊喜，也是慌乱地跑过来，他掀起介衍的裤腿，想去检查是碰到哪里了，然而介衍挡住了他，“不碍事……”
在普仁的拖拽下，介衍勉强回到了床榻上，虽然两只脚目前完全无法真正支撑起身体的重量，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介衍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俯身望向自己的枕边——那里真的有一张两折的信笺，就那么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枕边。
怎么可能……？
他迅速伸手将信笺取来，粗略看了看——确实是林轻岚的字迹，上面罗列着大约十数条岱陆官员的受贿情况，时间、地点、所赠之物、所为之事……一应俱全。
捏着信笺的手渐渐颤抖起来，介衍的眼中却浮起了久未有过的光彩。
仿佛忽然之间，某种旺盛的生命力从心底升腾。
“从今晚开始，我们都自由了。”
自由？
介衍深深地呼吸着。
昨晚林轻岚的话，每一句都如同巨锤，重击在他的天灵盖上。
厢房之内，很快传来了介衍的纵声大笑。
林轻岚……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铺开成一副画卷，重新展现在介衍的面前。
他真想立刻去到林轻岚的身旁，大声地告诉她——不！自由并不是从昨夜开始的，因为当一个人决定要抛弃那个既束缚他、又庇护他的锁链时，他就拥抱了自由。
不论是静坐在行椅上，抑或奔行在旷野中，都没有人能够再挡住他的脚步。
然而，然而……介衍只觉得一整颗心都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林轻岚现在在哪里？他真想立刻见到她啊——他要远远地喊她的名字，并在她回头之前，迈着轻盈而迅捷的大步，奔向她的身边！
介衍抬起头，他竭力压制住自己语气中的狂喜，轻声道，“普仁，你去给我找一副拐杖。”
“啊？”普仁又怔了怔，“爷要拐杖干什么？”
介衍目光明亮，“当然是重学走路！”
此时的永平巷内，林轻岚也醒了过来。她像往常一样起身，穿衣洗漱，一个人自在地在房中行走。
如今的体验不啻于重获新生，每一件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仿佛都成了接连发生的奇迹。
院子里，百里澈已经冥想多时，轻岚出门之后，依然在上次的那个小院找到了他。这样的冥想练习，似乎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轻岚没有出声，而是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等待。
直到身前的那一柱香全部化作灰白粉末，百里澈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几乎马上回过头来，“你怎么没去找我家先生？”
“真的不用再麻烦程老先生了，我已经全好了。”林轻岚笑了笑，“有这个时间，我更想来找你弄清楚一些问题。”
“你中的可是紫苑葵……”百里澈低声提醒道，“之前先生告诉过你了，他的那个法子只能暂时缓解罢了，如要彻底祛毒，必须——”
“公子，信我吧。”林轻岚无意再做更多解释，“你是亲眼看到过的。”
百里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毕竟事关生死，他并不欣赏林轻岚身上这股莫名的自信和莽撞。
然而，昨夜的情形毕竟还历历在目，百里澈略一沉吟，不再强求。
“……你想问什么？”他轻声问道。
“那个地宫，”林轻岚轻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有种不明所以的疑惑，“地宫怎么了……吗？”
“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林轻岚轻声道，“能在地下拓展那么一大块土地本身就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的了，更何况这里中，竟然还有能接进东宫之中的小道……”
林轻岚顿了顿，有几分调侃地看向百里澈，“还是说，即便轻岚有朝一日要去皇上的寝宫，公子也是有办法的？”
“没有，那太危险了。”百里澈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话一出口，百里又澈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林轻岚心中暗暗惊奇，见百里澈如此坦诚，她也直截了当地开口，“那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那几位工匠？我想了解关于这座地宫的更多细节。”
“……恐怕不能。”
林轻岚愣了一会儿，“可公子让这些匠师们来，原本不就是为了给我在凌霄山修宅子的吗？”
“宅子归宅子，你那边有什么要求，和我说便是了。”百里澈轻声道，“贡国规矩历来如此，若有他国的活计，需委托一位可靠的中间人进行接洽，期间贡国的匠师绝不能在外露面。”
林轻岚不由得低低地“哦”了一声，又问道，“这是为什么？”
“是规矩。”百里澈的微垂了眼眸——轻岚明白，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不愿意或是不方便继续当前的话题。
“好吧……”轻岚笑了笑，“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请公子务必回答我。”
百里澈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不能保证……但你可以先说说看。”
“你既然要我助你争取景国出兵，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从贡国公子，变成叛国之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