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拯救了南昌城防的并不是丁保国临时调派的几支援军,而是不知不觉中飞逝的时间。随着夜幕降临,城外的海汉军也停止了炮击攻势,似乎并不打算趁着夜色继续攻城。
这倒也不是指挥作战的几位海汉将领心慈手软,故意留给守军喘息之机,而是考虑到入夜之后视野受限,炮兵无法再清晰观瞄目标和打击效果,炮击的作用也将大打折扣,继续打下去意义不大。
而且这些重炮所使用的炮弹并非旧式火炮的铸铁实心弹,制造工艺复杂,成本高昂且产能有限,分配给江西战场的数量也不容随意浪费。
当然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停战并不意味着可以就此松口气了,恰恰相反的是,他们必须抓紧宝贵的停战时间,对损毁严重的城防工事连夜进行修补。
今天被海汉重炮击毁的几座城楼,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重建了,不过城楼坍塌的废墟仍需进行清理,否则城门上方这块区域就要一直处于无法部署防御手段的状态了。
此外还有部份损毁严重的城墙,也需要进行紧急加固修整,否则很难保证能否挺得过海汉的下一轮炮击。
为了防止海汉军发动夜袭,守军还特地从城墙上放下人员和小船,到护城河对面的岸边点燃了数个提前准备好的火堆。这样如果海汉军想夜渡护城河攀爬城墙,就难免将在火光照射下暴露身形了。
赵明宇与丁保国这一文一武两位高官,此时也再次在城中碰面。
作为私人关系不是太好的二人,一天之内会面两次,在他们共事的过去几年中,还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过当下南昌形势危急,需要所有人通力合作抵御外敌,二人也只能暂时放下前嫌,坐到一起商量应敌对策。
今天南昌各处城门与海汉军交战的战报,此时都已放在了二人面前,而结果可谓是触目惊心。
最为直观的伤亡人数其实不算太夸张,虽然炮击声势浩大,但多半都是打在了防御工事上,所造成的伤亡还比较有限。目前统计到的伤亡数据是明军阵亡三百四十七人,伤六百余人,另有城墙上下参与防御作战的民夫伤亡一百余人。
值得一提的是,明军伤亡竟然有近半都是在海汉军最早的两次攻击中产生,即热气球在城北德胜门投下的重磅炸弹,以及进贤门的临时兵营遭受迫击炮炮击。后续明军调整防守策略后,伤亡情况明显分散了许多。
如果是两军短兵相接,那伤亡数字肯定会远远在此之上了。相对城内还算充沛的守军兵力,单日内这点折损其实算不了什么。但这种相对较低的伤亡数字,也并没有让两名高官觉得轻松。
因为今天整个交战过程,就是纯粹的一边倒局面,守军全程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甚至根本无法对城外的敌军造成有效杀伤。
也就是说战损比很可能也是一边倒,对面有可能是以零伤亡结束战斗,这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比明军自身的伤亡更为可怕。
如果明军当中有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将很容易会动摇军心。好在城内各处战况消息并不互通,也仅有赵丁二人在内的少数高官掌握通盘信息。
赵明宇肃然道:“丁大人,如此说来,我方今日只能死守阵地,竟连半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丁保国道:“我们的武器射程不足,打不到城外的敌军,要想杀敌,唯有出城迎击,但那样就是形同自杀,于守城战并无任何益处。”
赵明宇道:“但海汉人若照着今天的战术继续打下去,不消多久,城中部队的士气也会给磨没了!”
丁保国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加固城防,毕竟我们占据主场之利,以逸待劳,而海汉人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多攻一日,他们的锐气同样也要磨去一分。若南昌城能守得一两个月,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维持今时今日的攻势!”
赵明宇仍不放心地追问道:“丁大人,海汉军如此猛烈的炮击,你觉得南昌城真能撑得了一两个月吗?”
丁保国道:“我命人统计了海汉军今日的炮击次数,四个方向共计打了近千发炮弹,想必这样的消耗,对海汉军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们若能日日照此标准,连着炮击城防一个月,那我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他们需从千里之外的后方运送作战物资,后勤压力极大,所以我认为今天这种作战强度,对海汉军来说也难以为继,不会维持太久。”
赵明宇算是明白了丁保国的应对之策,点点头道:“丁大人的意思,就是继续撑下去,跟海汉人比拼谁能撑得住。只要我们能熬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海汉军或许就会自行撤退,放弃围攻南昌。”
丁保国的判断是站在军方的视角上,的确有其合理性。
海汉军就算能在江西本地募集钱粮,但作战物资可没法就地生产,需从长江下游地区通过航运送入江西,而这对其后勤保障将造成极大的压力。
丁保国认为,海汉攻打江西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对后方的物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一旦后勤供应不畅,前线的攻势很快就会陷入停滞。
从海汉军进攻江西开始,南昌守军提前许久便已囤积了大量物资在城内,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至少一两个月内无需过多考虑后勤问题,在这方面多少还是占据一些优势。
所以丁保国的计划就是拖,拖到海汉军自己因为后勤问题而撑不下去,不得不自行退兵的那一天。
当然了,这个计划要成功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南昌城防必须得能挺到那个时候才行。
究竟是南昌的城墙先塌,还是海汉的后勤船队先垮,现在似乎还真不好说,但终究是给处于困境中的大明守军提供了那么一丝希望。
即便是对此没有太多信心的赵明宇,在仔细盘算战场形势后,也不得不承认丁保国的想法或许就是唯一的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