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辰此话说出，李二风整个人呆傻在原地。
跟此刻嬴辰的眼神比起来，李二风反倒是更像那个书院之中师生皆嘲，朝堂之上，百官摇头的痴傻之人。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重复了一句方才嬴辰的话语：“柳相要让您....当太子？”
李二风不敢相信，或者说....这样的一件事，完全就不可能是他会想到的。
但是紧接着，李二风在重复了嬴辰的那句话之后，面色骤变，一股怒意勃然升上眼眸：“柳相怎么能这样？”
自家公子生性良善，并且呆愣。若是柳相当真是想要让自家公子成为太子储君，这就说明....柳相是在觊觎神器！（在华夏的历史之上，神器往往代表着国统，是整个天下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以后的大秦，自家公子会成为一个生死都无法自己掌控的....傀儡？
李二风怒了，他甚至心中涌现出一抹杀意！
他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者说，直到自家公子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是发自内心得感谢柳相的。
因为....大秦书院！他李二风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利益的人。
他也明白，天下学子，都应该感谢这位柳相。
但若是柳相当真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李二风觉得....如果柳相死在现在，才是对大秦最好的交代。
然而....
还没等李二风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却看见自家公子缓缓摇头。
嬴辰只是看了一眼李二风，轻声道：“二风，你是不是在想。老师想要扶持本公子上位，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坐一个傀儡，而后一人把持朝政？”
“再远一些，你是否会在忌惮，在提防，在想老师是不是也抬眸看向了那个位置？”
这样的问题，让李二风有点蒙圈。
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公子是怎么猜到自己内心的想法的。
可还没等他理顺，也没有想清楚这些，就听到嬴辰略微叹气。
一声叹息，仿佛包含了很多东西。
既是对于已故太子嬴彻的追思，又是在对未来的....惊慌失措。
甚至，还有一抹只有他嬴辰才知道的情绪，那就是....理解！
嬴辰理解自己的老师。
“二风。恰恰相反，老师想要扶持本公子上位，正是因为不想要那个位置之上，坐着一个傀儡。”
“君臣一体，这四个字，朝堂之上早就说烂了，史书之中也是写烂了。”
“但....当臣子的权势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巅峰，普天之下，除却父皇之外，何人能够压制住我这位老师？”
嬴辰的眼眸之中，有着浓浓的担忧，但....一份下定决心的刚毅，却是在心中悄然形成。
他没有做好准备。
但是....事情，永远是不会等待你作出准备的。
天下之事，永远都是在瞬息之间便有了变化，就如同他嬴辰本想要就这么过一辈子，看着自己的六哥雄才伟略，然后发自内心的为大秦欣喜。
“公子，可是您...”
“一旦是您成为太子储君，如何能与柳相争斗？“
”前太子聪慧绝顶，甚至是用出了这么多的手段，都是如此下场。您....”
李二风的声音，甚至是有些喑哑。
难道....自家公子也起了对于权利的贪欲？
若是这样，他又该怎么做？
自家公子的意愿，他愿意用生命去完成。
可抗衡柳相这件事....光是想想，就会让自己心中发颤。
嬴辰深深看了一眼李二风，并没有责怪。
或者说，他早就知道李二风是个人才，但不是天才。
别说是距离萧何、陈平这样的大才，哪怕是曹参....李二风都需要至少十年的磨练，才能到达曹参如今的水平。
再想一想，或许....李二风真的是比周勃要弱一些。
“二风，有一件事，本公子要告诉你。”
就在李二风心思急转，脑海之中闪过无数计划，最后发现除却刺杀柳白有半分胜机之外，其余连一点点胜利的影子都看不到之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抬眸，
自家公子那光是手指都如同萝卜一般的肥硕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面上肥肉横生，可却掩盖不住此刻的眼神。
李二风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家公子的眼神，跟....六公子有些相像，甚至是....有点像始皇陛下？
这个荒唐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句更加让他讶异的话语：
“二风，这些年来，本公子只是在装傻。”
一句话，石破天惊。
李二风整个人愣在原地，看着自家公子，甚至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嬴辰也没有因为李二风的反应而停顿，只是自顾自说道：“在本公子十岁之前，曾有人夸过本公子聪慧，本公子也因为此事，骄傲自得了很久。”
“但是....直到有一天，本公子发觉，一切都不一样。”
“父皇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喜爱，诸多兄弟也没有提防我，只是....我听到了一些言语。”
“他们....在比较！”
“拿本公子和扶苏兄长比较，拿本公子和各位兄弟比较。”
嬴辰深吸一口气，眼神之中仿佛又些许悲伤：“这一种比较，我当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当我在宫中玩耍，看到大臣们匆匆往章台宫去的时候，我明白了。”
“储君！”
“这种比较，是储君！这是国本，你明白吗？”
“争夺国本，争当储君，这样的争斗，会有多少人死？我又会不会死？我想了很多，在殿内，一个人抱着腿，想了真的很多。”
“我想不出来，可我知道一件事。”
“父皇终究会老去，我们这些兄弟也终究会长大！我的聪慧，是和诸位兄弟们比较，这是因为我们还未成年。”
“但若是在朝堂之上，这种比较....叫做宗室之争！”
“所以我退缩了，我开始饮食过度，我开始憨傻。因为我讨厌这一种比较，讨厌这一种争斗。”
“二风....可现在，我退缩不了。”
嬴辰的面容上，泛起一抹苦笑，那肥硕的双手，甚至按得李二风肩膀生疼：“ 还记得，那时候的章台宫。父皇批阅奏疏，要转头还要低头，方才能够看到我这个当儿子的侧脸。”
“当时我已经明白了这些，开始变得痴傻，身形也肥胖了。”
“父皇只是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不是对当时的我说的，而是对现在的我说的。”
李二风颤抖着嘴唇，身上已经忍不住颤粟。
他好似....双腿有些发软。
“陛下....说了什么？”
嬴辰缓缓松开李二风的肩膀，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仿佛想要够一下那柳树枝叶，却因为肥肉太多，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揪住了，扯下一片柳叶，轻轻含在口中：
“当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