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秋娟哭了,自己的男人如同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从数亿元资产的田县化肥厂,轰然倒下的那一刻起,表兄王满仓已经断言,它不可能再有一线生机了,起死回生,是在做梦。可自己的男人苏君峰,就是那个做着白日梦的人,他固执地认为,化肥生产,虽说市场缩小了那么一点,但不能说就完全没有市场了,只不过竞争更激烈些罢了。自己的技术、管理、清廉,甚至是人品、责任心,都无可厚非,是有可能挽救回这个工厂的。
王满仓叹息着,告诉这位年近花甲而仍然幼稚的表弟,你说的这些,是干成事业的条件,但未必有了这些条件就能干成事业。有一些事,有了外因,也有了内因,同样不欠所谓的东风,或者叫上帝最后一把的助力,但,也未必会成功。或许,随着社会的发展,外因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远在太空之中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扇动那么一下。
儿子、女儿都劝父亲放弃,随着他们到外地去安享晚年,哪怕不要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可苏君峰还是执拗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他不忍心丢弃那片土地,不忍心丢弃那一双双充满哀怨的眼睛,更不忍心把自己的一生,在这儿画上一个极度可怜的句号。
贾秋娟不再哭了,也没有抱怨。她已经忍受不了,每天都有老工人来敲门的生活,每天都有检察院的人来问话的生活,每天都有异样的眼神在审视着自己的生活,她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带上一生的累赘,妹妹苏文玉,准备到深圳给儿子引小孩去了。她给自己的男人撇下2000元钱,而且换成了10元面值的票子,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不怎么会生活的人,这样,他便能多生活几天。
贾秋娟带着妹妹苏文玉走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姑母苏子莲,侄子贾占义,她觉得,自己的日子,真的没有办法过下去了,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她坚强地学会了逃避。
苏君峰知道妻子一早要走,可他没有办法留下她,因为,他接到了田县检察院的通知,不得离开田县半步。每天早上八点,必须到田县检察院报到,说明情况,接受询问。赖国庆等人以专业的眼光,看透了这个假装可怜的苏君峰,数亿元的投资,不贪腐,简直是天方夜谭。而苏君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他的资财,肯定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他们甚至从系统内的各类同样的案例中,汲取着经验教训,寻找着突破口,更寻找着他有可能的合伙人。
没想到,今天谈话的,又多了一位新人,马成功,几个破产企业的“罪人”笑了起来,说道:“马到成功,恭喜恭喜,你老小子一来,咱们进监狱这事,就成功了。”
马成功尴尬地笑了,说道:“奶奶的,还不如进去住二年呢,出来也清静了。如今倒好,翻来覆去地查,前三皇、后五帝的,也不知道犯了他娘的多大的事,不就是吃点喝点吗?屙,也都他娘的屙净了,查个球啊?”
“查,我们,可以,如果查出我们贪污了、受贿了,拉出去枪毙,我们也认了。可你们说说,这企业倒闭的责任,我们负得起吗?天天紧张得蛋子上着膛,如履薄冰地生活着。怕产量上不去,不分昼夜地抓生产;怕技术落后了,请专家,搞技术改造;产量上去了,技术过关了,又怕内部管理出问题,严防跑冒滴漏。可到最后,为什么还要倒闭呢?谁要是给我说说这原因,我给他磕头。”牛儿店的矿长老刘抱着头,痛苦地说道。
门,被推开了,赖国庆冷笑一声:“几位,到这儿,可不是让你们讨论成败得失来了,是让你们反思个人问题来了,给国家,给政府,给人民,造成如此大的损失,是不是从自身方面深究一下啊?我告诉你们,任何花言巧语,任何装聋作哑,任何转移资财,都只能让你们在犯罪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好好想想吧。”说完,猛地关上了门,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
“听说,刘百发出来了,吴三中那么大的事,不也结束了吗?”田县二纸厂的老徐,不经意地说道,似乎是在对自己,也似乎是对他人。其实,田县二纸厂停产,比他们几个都早些,是随着吴三中和马建国出事而倒下的,因为,马建国是他们最大的业务户,至今还有部分欠款在苦县那个的沙洲卷烟厂呢,听说,卷烟厂也早已停产了。
“是啊,他们的窟窿,比我们任何人都大,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了,看来,就是一场运动,雷声大雨点小。”马成功已经斜靠在连椅上,打起了瞌睡,嘴里说道:“一大群县营煤矿矿长,就剩下一个王老大了,听说也开始贷款经营了,看来,王三爷也无力回天了。”
“他,恐怕也快了,贷那点钱,被老袖子收走了一半,听说卖煤的钱,老袖子也要截流,非逼着他交齐三百二十万不行。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啊,县长他哥,也不行了。隔壁那位,人民医院的院长,不也是县长他哥吗?比我们强啊,住的可是单间,晚上是不能回家抱老婆了。”老刘抱了抱膀子,撇了一下嘴,似乎有点得意地说着。
“早进来,晚进来,早晚进来,弟兄俩比玩意儿,差不球多。老刘,你他娘的,到这个时候了,还想你那枯皱皮老婆啊,是不是都成核桃皮、晒干枣了啊,恐怕用下嘴,也他娘的出不了三滴水了。记住,早死早托生,早进来,早出去。现在这形势,就是银行,那照样顶不住,没听他们说,一回能放出去一千万,他娘的,有几个姨,够他们这样糟蹋啊。”马成功向来以老者自居,骂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刘矿长。
“所以,我们有罪,也只有重新起来,向职工赔罪,向政府赔罪,挽回我们的损失,才是正确的。”苏君峰冷不防地说了句。房间内,没有人再说什么了。他们感觉到,他们与苏君峰,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而赖国庆没有再来阻止他们,是因为赖国庆真有事,他向他的手下布置着任务:“给我盯紧了贾秋娟,她到南方去了,是不是要逃跑,是不是要转移资产,都是有可能的。这两口子,实在太会演戏了,一个带着个傻女人,往特区去了,一个在我们这儿,天天说自己有罪,可就是不往罪上说,实在是个老油条。还有,要彻查兰子的存款,中州中行那里,一下子新增了一千万美元的存款,正常吗?是不是苏君峰、王满仓财富的转移,都是值得怀疑的。奶奶的,说是日本鬼子送的,鬼才相信呢。要是贾秋娟到南方转一圈,还会说他们的钱,是他那个早已不知去向的老爸苏子义给的呢,他们这号人,编造谎言的能力,是相当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