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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是足足惦念了神千落两千年的。

自少年坠入深海的那一天起,他紧追着从指缝流逝的气息冲入大海,便怀带着几近撕裂灵魂的痛苦与追悔,开始了仿佛永无止境的追寻。

以入海处为起始,璃月地界的全部海域,数以百万计的广袤面积,他都烂熟于心。

那是一段哪怕是君王也不愿回忆的过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机械地独自存活在世间,承受着极端的煎熬。

大战过后,神明与仙家满身重伤,璃月同样一地狼藉。妻离子散,横尸遍野,所过之处,俱能听到悲恸的哭嚎。

人们在祈求神明的拯救,而他自当履行君主的职责。

只有在得以稍作喘息的空闲时刻,才可毫不停歇地冲入大海。

冰冷的海水总能激得他眼角泛红,满载一身的疲乏与伤势,帝君大人翻来覆去地找,反反复复地找,满怀重逢的希望,渴求着奇迹的降临。

可他总是湿漉漉地缓缓走出海面,映着朝阳,对上子民们焦急禀报工作的目光。

在这样的日子里,不乏有仙家面露不忍,苦口劝说过他,其实,箫神落海的那天,你已然将海域翻了个彻底,如今再怎样寻找,也……

而他只是看着对方,平静,也坚定地轻语,不可,他还在等我。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不会这样死去。那样爱笑的少年,那样怕水的少年,那样信任他的少年,怎能落得这样的结局?

早已被天空编织好的命运,怎胆敢在这里为他画上终点?

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忍不住畅想。或许登上神座如他,也能获得奇迹的救赎,或许身为君主如他,也能拥有心灵的依靠,或许……

他已经弄丢了他的神明。

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阖眼,在岁月的流逝里浑浑噩噩,箫神墓建成的那一天,君王到底还是意识到了少年的离去,僵立在安静的墓前,驻足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他甚至在极其偶尔的刹那,生出了虚伪的幻觉。仿佛他当真寻到了他,仿佛神千落就这样沉睡在此地,仿佛他们依旧还能缱绻依偎,找到漫漫生命中独属于彼此的灵魂藉慰。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在璃月地界魔神除尽,残酷的战争彻底结束,璃月逐渐步入正轨后,君王只身前往了遁玉陵。

荒野的一切还和他们那年离去时一样。他站定在少年曾经置身的巨坑正中,模仿着昔日的情景,调用神力,瞬息飞掠上山顶。

他曾目睹过神千落飞身上山的姿态,也是惊觉对方或许并不弱于自己的开端。故地重游,他重复了数次相同的动作,孤身站在山底,默立良久。

丝丝缕缕异样的侥幸和窃喜在心底蔓延开来。

或许少年当真身负不俗的实力,又或许……

他到底还是幸运,在这一瞬,于极其偶然的刹那,蓦然感到身畔天星的颤动,心脏都冷不丁的,泛起久违的波澜。

是天星感知到了身畔残存着碎片。坑底残余四散的岩土之中,存在与天星一般无二的微弱气息。

昔日他目睹少年放飞之物,是天星碎片?

怀带着求证的念头,神明又重回了层岩巨渊,细细回忆起获得天星的情景。少年的无故失踪,少年口中描述的与天星的缠斗,以及和他重逢后,天星奇怪的沉寂…

那日他急切于少年的安危,又被紧随其后的魔神战争扰乱了心智,莫名其妙的,竟是被他插科打诨糊弄了过去,甚至未曾深思其中缘由……

猝不及防的,摩拉克斯在这一刹猛地僵住了。

丝丝缕缕,堪称荒谬的一抹猜测恍若破土的萌芽,在岩石死寂的心底探出了头来。

难道…难道……

当下毫不停歇,神明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了轻策庄,匆匆重返封印之地,找回了曾在螭心上跃动附着的、此刻已然微不可察的烈火气息。

是神千落,依旧是神千落曾接触过的魔神,还是少年触碰过的事与物…

这一刻,双手甚至轻轻颤抖,摩拉克斯拽过内部似乎蕴藏着某种高温的天星。

还未作出任何举动,螭身上细微颤动的火焰就恍若寻得了本体,唰然一声,没入天星深处,不再晃荡。

哪怕是沉稳如君王,在这极为特殊之际,都没能抵过胸口呼之欲出的震惊和窃喜。

倘若…倘若……少年是他,是九天之上最为崇高的存在,是创造过无数奇迹的他……

其实仔细想来,的确存在种种疑点。

爆炎树扎根地脉,汲取大地深处的能量,花蕊的温度更是达到恐怖的地步。而声称掌控岩元素力的少年却能够做到面露喜色,将其一口吞下……

魔神战争开启初期,少年一针见血指出死守归离原的战术错误,甚至少见地强势强调观点,扯着他争执许久。而战争的结局,也彻底印证了少年的话语,归离原一战,足见惨烈……

在独自远行深入梦之魔神腹地后,少年大胆至极地选择深入梦境,与对方当面较量。昔日的他气愤于他的莽撞,可梦之魔神疯癫的姿态,又怎会是少年口中的本就因某种预言而精神异常,受他诱导后彻底疯狂……

此后兜兜转转,神明又站在少年于地中之盐亲手留下的,哪怕是他出手尝试也无法解开的结界外;游历在少年决战前离去的方向,听闻了诸多决战前夕的离奇传说。

譬如无故出现以极致烈火屠杀了大量魔神的黑衣神秘存在,强大至极完全无法抵抗的金瞳魔鬼,以残忍手段掳走虐待人类的魔神信仰的未知神明……

原来是这样。原来,少年明明留下过那样多异样的细节……

·

“摩拉克斯,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无故伤害任何人类。你走上了神明爱人的路——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

“不曾料到,你还有身为兄长的一面。”

“你不曾料到的事,可多得去了哦。”

·

“所有人都只会看中魔神权能的强大,战争之中,不会有人注意到身为领袖的我们无处安放的孤独与恐惧。”

“阿离,切记,君王必须无暇。”

·

他总是那么了解他,总是了解君王所需顾虑的一切,是因为他们身份相同,地位相当。如果他是他,是同为君王的那一位,那么,最终决战的落海…

会不会……

·

“有人说这一次啊,是天空岛有史以来最惨烈的兵败,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就连天理都被重伤沉睡——!”

·

呆立在彻骨的寒风中,神明满带侥幸和振奋的呼吸还是极轻地顿住了。他缓缓垂眸,气息压抑平静,内心近乎疯狂。

可少年之所以伪装柔弱而完美无缺,是因为与天理一战…身受重伤……

神明如他们都会受伤,是怎样过分的念头,会让哪怕连他自己都不由地认定,少年举世无双、不会死亡?

……

自此,摩拉克斯还是收敛了一切寄托的希望,继续苦苦寻找少年的踪迹。他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找了两千年,追思了两千年,从失散到重逢,一天不落,一天不少。

因而那一天,在与温迪的通讯中,当钟离得知男孩如今使用着火元素的刹那,竟是停顿了片刻,无言喟叹着果然。

又在与男孩一同前往绝云间的路上,注视着他向自己展示强大的实力,邀功似的询问他,表现如何。

他还是将温和的目光投向那开怀自信的脸颊,露出莞尔的淡笑,“出手利落,且实战经验丰富,此等实力,绝不可与寻常神明同日而语。”

回归后的男孩似乎不再愿意隐瞒自身的锋芒。子民联手再战奥赛尔的那天,他在男孩表达帝君才是唯一的君王时淡笑,看着男孩一心二用强势出手,沐浴着众人的目光,翩然回到他的身旁。

他牵着强装无恙的男孩回家,凝望趴在怀中睡着的小小神明,终是无法克制地触碰了他。

指尖穿插过的发丝银亮,抬手轻拂他的眉梢眼角,他想,这样夺目耀眼的神明,这样俏皮爱闹的男孩,明明因他而流落千年,灵魂最终的归宿却还是选择了他…

他何其有幸。

神千落自然是天降的少年,是他命中注定的爱意归属,他们五指相扣,一个抛却了少主之位,一个卸下了七神之位,迎着骄阳,并肩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视线最终的焦点,不知何时早已被少年的身影填满。

他知晓神千落的身份,也明白这是一条无法窥见尽头的道路。但他已不再是璃月的岩神,不再需要顾虑君王无法推卸的职责,他是他自己,是天空岛少主神千落最爱的龙龙。

所以早在许久许久之前,他已然做出了选择。他将走到少年身边,以最为本初的身份,做他唯一之灵魂伴侣,与他一同奔赴未来与战场。

这大抵便是君王之间的不谋而合,同样也是钟离对神千落许诺下的,跨越了爱与死亡的最终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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