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比城南的旷野之上，风声鹤唳，两侧山峦上，红枫像是一夜长出来般，带着北地的桀骜与狂放在这片古战场上肆意绚烂。它们像是被将士的血色浸染，层层叠叠地泼洒于天地之间，与灰暗的天空、焦黑的大地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大半年的交战，无数无辜生灵在此安息，幸而，这场决战，新罗赢了。金成寅松了一口气，将长剑送入剑鞘，随即以剑拄地，支撑着疲惫的身子从地上站起。
“王世子，还没有结束呢，怎么，支撑不住了么？”一个阴郁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成寅抬头，一个高挑的玄甲将军坐在帅车上，手里的银剑闪着月光般的寒光。他琥珀色的眼球闪着暗瞳，瘦削的面颊上那股孤绝的自傲与不屑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癫狂。
“又是你，陆茂玄。”成寅心头一紧，捏紧手里的长剑，盯着眼前这个疯邪的男子，“大瀛和新罗的联军已经击败渤海了，你为时已晚。”
“是啊，没想到你们赢了。渤海这帮人还真是废物。”陆茂玄跳下车来，他的身躯被云层后面的微弱朝阳放得巨大，在沙地上拉出一道深深的黑影。
“不过我来，只是结束你的命。”他的语气仿佛像是拿什么东西一般轻松。
“这次又是谁，金成均么？”这场仗打得这么辛苦，成寅自知道与成均脱不了干系，他虽力竭，但依旧保持风度。
“哈！”陆茂玄冷笑道，“王世子这么天真，往后怎么做王呀？”
忽地，陆茂玄的眼中迸发出偏执与狂热，只见他举起右手，向他的身后推了一掌——金成均从马上坠落倒地。
“成均？”成寅惊怒，飞奔向枫林，扶起满身是伤的弟弟，“军医！军医！快来人！”
“这算是哪门子的兄弟情深？”陆茂玄睨着他们，嘴角沁出着复仇的狂喜，“你看，就算兄弟有诸般错，就算他想杀你，你还是会护着他。在这点上，我们的心，是一样的！”
“陈卯路是你的兄弟，你想救他！”
“当然！”
“陆茂玄！”金成均内心的愧疚与后悔全部涌来，他似乎跌断的肋骨，低声咆哮，“我没有让你杀他，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让我帮你铲除这个对手，可是现在新罗胜了，一回到新罗，王世子荣耀再次加身，你算个什么？不如战死沙场，你说对吗？”
陆茂玄的语意如地狱传来的阴风，割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你！”成均勉强想要站立，却膝下一软跪了下去，他转身对成寅道，“阿兄，我从来没有想要伤你。”
“你不是从来没有想要伤他，你只是没有想要杀他。”一阵轻灵且迅捷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战场上凝重的气氛。
柳若蘅身着一袭霁虹的鱼牙绸袍，波光粼粼的银光让她显得无比尊贵：“你自始至终想要称王，但你想留个好名声。你想杀的只是我——尹熙妍，这样你就不战而胜了。”
成均被她怼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撕掉的假面让他无地自容。
“熙妍，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看到满身是伤的金成寅，柳若蘅有些心疼。她从怀中抽出柔软的绢帕，替成寅擦去嘴边的血污，然后抚着他手上的伤，“走，朴太医已经等着了。”
“谁都别想走！”陆茂玄低吼一声，震得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阳怪调对柳若蘅道：“柳若蘅，你还真是想安心地做世子嫔呢？”
他对柳若蘅对他的‘视而不见’以及对金成寅的‘过分关怀’极为不满：“不过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啊？！”
柳若蘅缓缓地转过身去，以一种全然的冷漠注视着陆茂玄。
只见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把乌扇，缓缓打开，轻轻在身前摇着：“这把扇子，和林堃远的一模一样。我这样，像不像林堃远？”
柳若蘅眼中的冷意立即转成了不解与恶心，自语道：“这是疯了吧。”
“你喜欢他的样子，我就照他的样子来讨你喜欢，可是你为什么又喜欢上他了？！”他指着金成寅冲柳若蘅咆哮，“你这个女人！真是太烦人了！”
他接着道：“金成寅凭什么本事得到你？凭出身吗？这不公平！！”
柳若蘅见他暗瞳发亮，人又比前几日晦暗不少，便知他定是练了自己给他的那本《玄虚真经》。那书是真的，但是，陆茂玄不知道，练过《大缘密经》的他，再练《玄虚真经》，无疑是武学中的大禁忌！看似武功提高了数倍之多，实则极其损耗心脉内力。现在她不能招惹他，于是只好柔声劝道：“陆掌门，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陆茂玄伤心地怒吼，“是不是只有他死了你才会看我！”
她没有搭理陆茂玄，只下意识地拦在金成寅面前。
嫉妒如火的陆茂玄两眼一红，讽道：“做了小小属邦的世子嫔威风不小啊，谁都不认了。我以为柳步筵喜欢攀附，没想到你更甚啊。前几日，你来求我退兵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啊。”
“陆掌门！”柳若蘅的眼神凝成了极北寒渊深处永不融化的玄冰，“你不想撕了约定吧？”
“这才对了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柳若蘅。”陆茂玄轻轻一个箭步拦在两人去路之前，他尖尖的下巴凑到柳若蘅的耳边，轻语道，“离开这个没用的小白脸，我可以既往不咎。我想好了，我就要这个，你答应我的……条件。”
如淬炼了千次的银针，柳若蘅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陆茂玄，牙关因为生气而微微颤动——这个人，现在身上腾着一股黑气的、极致危险的陆茂玄，她不想触怒他。
她咬着唇：“好，我答应你，但是现在，你必须让开！”
“熙妍，你在说什么？”金成寅终于转圜过来，几日前渤海的退兵并不是林堃远的手笔，“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允许你这么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答应了！金成寅，她不是你的世子嫔，她答应我了！！”陆茂玄疯了似地在沙地转圈庆祝，然后忽然攥住了金成寅的衣襟，“差点忘了，我是来找你要人的，你把陈卯路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给我放出来！”
“不可能！”金成寅几乎难以呼吸但依旧坚定地回绝道，“他是新罗的罪人，他必须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罪人？”陆茂玄轻笑一声，“世间罪罚，皆由强者定夺。你所说的罪，在我这里，不作数。”
“军有军法，国有国规！陈卯路触犯军法，就必须接受制裁！本王绝不会将他交给你！”
“那……你就去死吧！”陆茂玄全身腾起一阵浓密的黑烟，一双浅瞳瞬间变成了两颗闪亮的黑碧玺，而原本晦暗的面色如敷上一层白粉，极速朝金成寅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