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这边安顿好汤都之事,翌日一早带着八喇部和船队就返了航,压根没多留给他们父子告别的时间。
那噶心里很清楚,八喇部此一去,很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面。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要不干脆把王位继承给八喇部,自己跟着大明皇帝回京为质。
可惜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被他苦笑着否决。
大明皇帝恐怕不会觉得自己有‘学习’的天分,没兴趣让自己着一把老骨头去国子监学什么孔孟之道。
在大明舰队返航的同时,位于漳州城的永峰楼雅间,方信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位‘客人。’
“方老弟”,福永寿笑眯眯的为他介绍:“这位是来自佛郎机的商人,亚历山德罗先生。”
同时看向那粗壮的白人:“这位就是那批贡瓷的主人,提刑佥事方信方老弟。”
亚历山德罗伸出手,客气的冲方信笑笑,用含糊不清的汉话打着招呼:“泥号,泥号。”
然而方信却嫌弃的撇撇嘴,扫了一眼那伸出来满是绒毛的爪子,随意的抱了抱拳:“不必客气。”
亚历山德罗伸出的手尴尬僵持在半空,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身落座。
只是在落座的瞬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他身后那个侍卫。
福永寿居中为两人传译,虽然这家伙也听不懂几句佛郎机话,更像是个掮客。
好在亚历山德罗带来的那个侍卫,却是一个大明通。
正当福永寿滔滔不绝勾兑着酒桌气氛的时候,方信忽然一摆手:“福老,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此事太过重要,为了以防鬼佬蒙我,我也带了一个通译。”
“哦?”
福永寿虽然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方老弟谨慎些,也是应当的。”
“那我就喊他进来了?”
“嗯,请便。”
方信起身走出雅间,没多久就带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站在方信身后:
“这位曾在泉州的新式书院学习过一段日子,懂一些佛郎机语。”
说着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亚历山德罗,似在警告他别想蒙我。
福永寿打着圆场,对着那青年猛夸:“如此年轻,却有如此大才,难得难得。”
那青年却只是笑笑,显得宠辱不惊:“不过是一门语言而已,谈不上什么大才,雕虫小技罢了。”
对于方信自带翻译的行为,亚历山德罗明显有些不乐意。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马上用英语和身后的侍卫小声商量着什么。
“It's better to talk face to face, don't you think?”
亚历山德罗一愣,没想到对方连英文都会,虽然口音有些奇怪。
不过也能听明白,这是警告他们有话当面说,少在后面搞鬼。
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亚历山德罗倒是消停了许多,又对着身后的侍卫说了些什么。
另一边,方信身后的青年也在同声传译。
“他们在说,希望你开个价,把那些瓷器全部卖给他们,价钱好商量。”
方信微微一笑,不等那边传译就看向福永寿:“告诉他们,我只要商路和一处落脚之地,否则免谈。”
福永寿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青年直接传译。
后面甚至直接对亚历山德罗说道:“方先生说了,瓷器可以白送给你们三成,但你们必须为他提供安全的商路,以及佛郎机的落脚处。”
“oK,oK”,亚历山德罗比出一个手势,表示同意。
来之前,他们早已商量好了底线,之前不过是想再试探一下,还能不能进一步压缩对方的空间。
不过显然方信就是奔着商路来的,毫无转圜之地。
“很好”,方信微微一笑:“既然咱们达成了共识,那就请亚历山德罗先生,为我展示一下你们的实力吧。”
他戏谑的看向后者:“毕竟空口白牙的说什么都是假的,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有没有这个实力,来完成承诺和交易。”
等那侍卫传译完后,亚历山德罗哈哈大笑:“方,你实在是太小心了!不过你这谨慎的态度,我很欣赏。”
方信只是笑笑,静静等着后文。
这次,亚历山德罗谨慎的看了一眼方信身后的青年,忽然说了一句:“ciao。”
那青年一愣,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坐在一边,打进屋就啥也听不懂,满头雾水的严开元一听就火了:“你他娘的怎么骂人!艹,信不信老子干死你!”
亚历山德罗哈哈大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和侍卫小声嘀咕起来。
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扫那青年一眼,见他皱着眉,一脸的迷茫之色,忍不住得意的挑挑眉毛。
方信也是一脸狐疑,看向身后的青年,却看到他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得,狗东西会的还挺多。
这下真成睁眼瞎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静静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默默等待对方商量结果。
亚历山德罗和侍卫商量的时候,青年始终皱着眉头盯着二人,不做一声。
过了许久,两人似乎商量妥当,身后的侍卫才笑着开口:
“我们在老万山和大金都有船队,方,到时候你只需要带着东西,在那里和我们汇合就好。”
“我有一个疑问。”
方信缓缓开口:“你要如何保证船队不被大明的巡航船发现?据我所知,广州市舶司的缉私力度,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过去的。”
听到传译,亚历山德罗哈哈大笑:“方,你太小瞧咱们的能力了,广海卫和海安所,里面都有我们的内应。”
啪、啪。
方信忍不住鼓掌:“厉害,厉害,不过就凭区区两个卫所,恐怕干扰不了巡防吧?别忘了严指挥可管着漳州卫,我们不是什么都不懂。”
眼见方信始终不信他们,亚历山德罗的眼底露出一丝狠厉,转头又和侍卫小声嘀咕起来。
俩人用的依然是晦涩难懂的语言,晦涩到虽然在场诸人都听不懂,但也能看出他们说的时候都有些磕巴,显然不是经常用。
只是偶尔蹦出几个词汇,让人一听也能猜到应该是大明的卫所,只不过语速有些快,压根听不清。
又过了许久,那侍卫才微微点头,对着方信说道:
“方,很多事情涉及商业机密,我们不能泄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掌握的力量绝不止两个卫所,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时,那青年忽然笑了。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不过你们的上帝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小瞧任何一个汉人的智慧?”
亚历山德罗大惊失色,因为青年此刻使用的语言,居然是意大里亚语!
而且比他们更加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