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终是止不住，从眼眶溢出，“啪嗒”一声砸在枯叶上。
玉长弦站定少女身旁，侧目瞧见这一幕，狭长眸底满是动容。
这是他从小抚养到大，亦师亦友，视如亲人的姑娘，也是唯一主动跑到他面前，坚定要拜师之人。
其他世家子弟，一面嫌他背后没有世家，孤身一人。
另一面，又因他剑尊之名，想拜他为师，却一个个倨傲，屡次派家仆送上些小礼物表示。
唯有她……
让自己松了口。
即使姬无尘说过，“长弦，想要命长，切记不要收弟子。”
他还是收下了她，像别人养女儿那样，生怕小姑娘哪里不开心，却又不敢娇惯，算得费尽心思。
“小黎九，为师回来看你了，怎么又哭鼻子？”
玉长弦半透明的身影蹲下，像以往每次安抚她那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再哭，为师要走了。”
“啪！”
回答他的，上一道符纸拍向灵台。
“师尊先去灯中凝魂，我们师徒以后定会有很多时间慢慢聊。”
姜黎九话落，玉长弦身影一闪，被一股巨大力量困住，拉扯进轩辕凤炽所赠的青灯内。
三魂七魄尽数招回。
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起身又燃一炷香。
她转头看向夜空杳杳星河，眸中忧色渐浓，低喃自语，“快子时了。”
……
姬无尘登上不死山近七日，沈玉锦一直在堆满上百具尸骨的粗藤旁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灵虚果仍未到手的话，玉长弦的魂魄将彻底消散于天地，再也回不来！
那么，他的小姑娘必定十分难过，甚至漫长余生都会痛苦自责。
想到这，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砰！”
一道鲜血淋漓的白色身影跌入累累白骨中。
这个坠落动用过灵力，十分迅猛，一时间，竟让沈玉锦也没来得及接住。
姬无尘一口血喷出，身受重伤，依旧艰难爬起来，失去焦距的目光准确无误寻到他所在方向，“带我回去。”
沈玉锦注意到他手中未成熟的青色果子，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吐出一个“好”字。
他捏爆定位传送符，以灵台内契约感应，直接来到黑森森的无极仙宫禁地后山。
忽有阴风拂来。
脚下厚厚一层枯叶“哗啦啦”飞扬而起。
“铮！”
剑鸣犹如奔雷入耳。
剑气成风，荡漾出一圈圈半透明涟漪。
“啊……”
惨叫声传来。
沈玉锦刚走近祭坛，就看见少女一袭披麻戴孝的素衣翩然如蝶，手起剑落，浮现虚空的鬼魅皆被打散。
“小九儿，我们回来了……”
姜黎九握剑的手一顿，挽出一个剑花，负于身后。
她转身，第一时间瞥向姬无尘手中的果实，喜悦之色荡然无存。
身形晃了晃，险些脱力倒在地上。
从灭世劫到现在，她从始至终都处于紧绷状态，本以为他们回来，就能够让玉长弦重铸肉身。
没想到……
竟会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会这样？”
“小九儿！”沈玉锦眨眼之间闪身而来，牢牢把人禁锢怀里。
他垂眸，入目是少女凤眸猩红，恨意滔天，隐有神识动荡不安，乃入魔之像。
“别这样，清醒一点，接下来很多事要你去做，绝不能再出意外。”
“这一场劫难尚未过去，我们必须尽快修炼，飞升之后，还要去找背后之人报仇。”
“不然，归元大陆所牺牲的修士就白死了，千年之后仍会历史重演。”
“为什么？”姜黎九被沈玉锦囚在怀里，原本总是无波无澜的清冷声线已是嘶哑干涩。
“为什么对归元大陆下手？”
“为什么那么多生灵的命，都可以不顾？
“这就是天界的仙吗？！”
“前几天，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力竭而死，无能为力！”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现如今，又只能静等养大我的师尊散去魂魄，消失于天地。”
“连命都不能改，我修的是什么仙！”
“九霄天上，那些仙界之人，又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仙吗？”
“分明是一群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邪祟！”
少女话语里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恨，恨自己无能，也恨上苍那些人无情。
这是沈玉锦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控，心疼的难以复加。
于是，抬起纤尘不染的袍袖把人紧紧包裹在怀，一声声安慰，“为师会带你一起寻那些人报仇，小九儿，你要坚强。”
“玉……师尊他若清醒，定不想看你如此难过。”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姜黎九顿时想起方才，玉长弦残破的神魂归来，对自己的那句安慰。
眼底深处的痛色更甚。
“小黎九，修仙之人，要看淡生死离别，和执念过往。”
忽有一道清越如风的声音响起。
几人蓦然回首，只见青灯之下逐渐显现出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
魂魄已全，玉长弦眼眸中故作无所谓的笑意，在扫见姜黎九眼中的红，和姬无尘身上的狼狈不堪时，霎时褪去。
沈玉锦松开手，放任姜黎九脱离怀抱，奔跑上前。
她抿了抿唇，半晌，才唤出一声，“师尊，徒儿不想你死，徒儿愧对师尊教诲，徒儿怎么可能放得下？”
玉长弦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道这个别。
他何尝舍得？
不等开口，又一道轻缓脚步声传来，站定面前。
姬无尘抬眸的瞬间，眼底闪过一团银辉，宁可伤及自身，也要动用禁术看他一眼。
“长弦，可还记得，年少之时许过的愿？”
男子声音轻缓，似陷入久远的回忆，“那时候，我们端坐在姬家屋檐上，仰望苍茫星空，高谈阔论。”
“苍生之道，修者之行，为人之德，誓要做一个斩妖除魔的正义修士。”
“你做到了。”
“可你看那诸天之仙，又是什么仙？”
“若世间无你，我将背负这份仇恨，终有一日杀上天界，粉身碎骨亦要报此大仇。”
“长弦，这一天，我不会让你等太久。”说着，他缓缓抬手，想触摸面前人的身影，不想却径直穿透。
近在咫尺，却不能再碰触。
“咚……咚……咚……”
代表子时的钟声回荡于旷远的山谷。
所有人都沉默。
姜黎九死死咬住下唇，腥甜滋味在口腔蔓延滋长。
玉长弦的身影越来越淡，绝望在心头升起，她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突然——
一股幽冷阴风刮来，裹挟浓郁黑雾笼罩在玉长弦身上。
身后传来男子低笑，“先别急着告别，本冥主还有一法能令灵虚果快速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