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已经持续了五分钟，还在继续！”
智子指着窗口继续说道：“其实广播的信息很简短，持续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使用不同的语言，现在已经出现了几万种语言……”
“哦，现在到十万种了！”
“这是对所有小宇宙广播吗？”
程心问道。
“肯定是，还能是对谁呢？动用这么大的能量，应该是重要信息。”
关一帆替智子回道。
“有三体和地球语言吗？”
凉冰也跟着问道。
“没有。”
智子回答。
这下，几人也瞬间明白，这是一个宇宙文明的生死簿。
现在，大宇宙可能已经过去上百亿年，不管广播信息的内容是什么，如果一个文明的语言能够被列在广播信息中。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文明仍然存在；或者，这个文明存在过，且生存了相当长的时间，它的文化在宇宙中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二是，这个文明已经被认为不存在了，所以广播内容中才没有出现这个文明的语言。
符号的大河从信息窗口中浩荡流过，已经广播了二十万种语言，三十万、四十万……直到一百万种语言，数量还在增加。
三体语言和地球语言却依然没有出现。
不过，当广播的语言种类已经增加到一百三十万左右时，智子突然喊道：“三体！”
并且一手指着显示窗口，窗口中有一条三体文字的信息一闪而过，几人不可能看清，但智子能看清。
过了几秒钟后，智子又喊道：“地球！”
当广播信息的语言种类达到一百五十七万时，广播结束，信息窗口中的滚动显示消失了。
只静止地显示出两条分别用三体和地球语言书写的信息。
此刻，凉冰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心理活动，毕竟她不属于这里。
不过程心和关一帆虽都没法看清信息的内容，但是泪水却仍然模糊了他们的双眼。
在这宇宙的最后审判日，地球和三体两个文明也都仍然存在。
不管他们几人能不能走到最后，地球和三体两个文明看来是能了……
他们知道，语言和文字的进化是很快的，如果两个文明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甚至现在仍然存在，他们的文字肯定与现在显示的完全不同，但要让小宇宙中的人看懂，只能用古文字显示。
与大宇宙中曾经生存过的文明总数相比，一百五十七万是个相当小的数字。
在银河系猎户旋臂的漫漫长夜中，有两颗文明的流星划过，宇宙记住了它们的光芒。
当几人都平静下来后，智子也帮助他们仔细阅读起了信息的内容，两种语言书写的内容是一样的，很简短：
“回归运动声明：我们宇宙的总质量减少至临界值以下，宇宙将由封闭转变为开放，宇宙将在永恒的膨胀中死去，所有的生命和记忆都将死去。
请归还你们拿走的质量，只把记忆体送往新宇宙。”
几人目光从回归运动声明上移开，相互对视着。
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宇宙黑暗的前景。
在永远的膨胀中，所有的星系将相互远离，一直退到各自的视线之外。
到那时，从宇宙间的任何一点望去，所有的方向都是一片黑暗。
恒星将相继熄灭，实体物质将解体为稀薄的星云，寒冷和黑暗将统治一切，宇宙将变成一座空旷的坟墓，所有的文明和所有的记忆都将被永远埋葬在这座无边无际的坟墓中，一切都永远死去。
为了避免这个未来，只有把不同文明制造的大量小宇宙中的物质归还给大宇宙。
但如果这样做，小宇宙中将无法生存，小宇宙中的人也只能回归大宇宙，这就是回归运动。
“有多少文明会愿意主动归还呢？”
几人都对回归运动的成功率感到堪忧。
毕竟，在她们没有陷入黑域，也没有进入小宇宙之前，大宇宙的环境就已经非常糟糕了。
在如此大尺度的宇宙环境之下，每一次太空航行居然都还能走出举步维艰的即视感，动不动就遇到已经被降维的区域，动不动就陷入黑域……
如今，大宇宙可能已经过去上百亿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否真会如智子所猜测的那样，当几人踏出647号小宇宙那一刻，就会瞬间死在大宇宙的险恶环境中？
几人不敢想象，也根本想象不出来。
“那么，你们的决定是？”
给了几人足够的时间思考后，智子才再次开口道。
647号小宇宙的所有权不归她所有，是程心、关一帆、凉冰三人的。
是否要响应回归运动归还647号小宇宙的质量，自然也得由他们三人来决定。
不过，这种似乎非常考验人性的抉择，只要细想一下，就也没觉得有多难选了。
此刻，同样在某个小宇宙当中，虚拟世界的张恒当然也收到了广播，他的决定是归还小宇宙的质量。
他现在的决定，也同样是上个归零周期真实三体元宇宙张恒的决定。
毕竟，可能会死和必然会死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这很好选择。
但他不会第一个归还就是了。
“既然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宇宙将会在永恒的膨胀中死去，我们也都会在那天死去。”
647号小宇宙中，智子问完后，还是关一帆第一个表态道：“苟且是一辈子，轰轰烈烈也是一辈子。”
也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是研究直径一百六十亿光年的大宇宙的，可不想在只有一万多千米的星球上边度过一生，更不想在只有一千多千米的小宇宙度过自己的一生。
“我同意。”
程心很快跟着表态道，关一帆所言也甚符合她的心意。
至于凉冰就更不用说了，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到已知宇宙。
而这个目的仅仅是靠苟在647号小宇宙中，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即便外边的大宇宙再怎么危险，她都迫切地想要出去寻找到回去的路。
否则，一旦到回归运动正式开始那天，宇宙也到了重启的那天，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几人的决定一致。
随后，智子便立马通过647号宇宙的控制系统，操纵小宇宙处于大宇宙中的门。
这个门按照张恒的说法，就是空间锚点。
门在大宇宙中快速移动，为几人寻找着适合生存的世界。
但647号小宇宙的门，与小宇宙的通信能够传递的信息十分有限，不能传输图像。
只能发回对环境的评估结果，这是在负十到十之间的一个数字，表示环境的生存级别。
只有级别大于零的环境，人类才能在其中生存。
门在大宇宙中进行了上万次跳跃移动，这过程耗费了三个月，只有一次检测到一个三级环境，智子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三级环境是很恶劣很危险的！”
有了结果后，智子对几人说道。
“我们不怕，我们就去那里吧。”
程心坚定地回答，关一帆和凉冰也都对智子点了点头。
然后，门就出口也出现在了647号宇宙中。
这道门也如同几人在蓝星上看到的一样，他们之前进来的时候也是从一道门进来的，是一个由发光的直线画出的，长方形，但比蓝星上那个要大许多，这可能是为了物质转移的方便。
门最初出现时并没有与大宇宙连通，任何物质都能穿过它来到另一侧。
当智子重新设定门的参数后，穿过门的物质消失了，它们将在大宇宙中出现。
再接着，647号宇宙开始向大宇宙归还物质。
显然，他们多少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这么快就开始归还了647小宇宙的质量。
这一出去再加上归还质量，就意味他们再也无法回头了，即便想要回头也再没有第二个小宇宙给他们回头。
“小宇宙本身是没有质量的，它的质量都来自于从大宇宙中带来的物质。”
“在三体世界曾经制造过的几百个小宇宙中，647号属于最小的一类，它总共从大宇宙中带走了约五十万吨物质，相当于你们公元世纪一艘大型油轮的运载量，从宇宙尺度上讲确实微不足道。”
归还质量前，智子向几人解释完这句才正式开始。
物质搬运首先从土壤开始。
自从第二次收割后，田地就没有再播种，机器人们用干农活的小推车装运潮湿的土壤，到达门前时，两个机器人抬起小车把土倾倒到门里——在经过长方形平面后，土消失了。
土壤的搬运进行得很快，三天后，小宇宙中已经没有一粒土了，房子周围的那几棵树也送进了门中。
土壤消失后，小宇宙出现了一片金属的地面。
这地面由一片片光洁的金属板拼接而成，像镜子一样倒映着太阳。
机器人从地面的一侧把金属板拆下来，把它们一块块推进门。
在小世界一侧被掀开的地面下，露出了一艘小型飞船。
这艘飞船只有十几米长，却浓缩了三体世界最先进的技术。
它是按地球人类的人体工程学设计，可乘坐三名乘员，装备了核聚变和曲率驱动两套动力系统，有适合人类的迷你型生态循环系统和冬眠装置。
也许是为了方便通过小宇宙的门，它的外形呈细长的流线型。
这艘飞船原本设想是由647号宇宙中的人进入新宇宙时使用，在新宇宙中找到合适的生存环境前，它可以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现在，他们将乘坐它返回大宇宙。
等小宇宙基本归还完所有质量后，小宇宙的太空中，只剩下一艘细长的小飞船和漂浮在船边的三个人。
智子拿着一个金属盒，那是他们要留在小宇宙中的东西，是要送往新宇宙的“漂流瓶”。
它的主体是一台微型电脑，电脑的量子存储器中存储着小宇宙电脑主机的全部信息，这几乎是三体和地球文明的全部记忆了。
当新宇宙诞生时，金属盒会收到门发来的信号，然后用自己的小推进器穿过门，进入新宇宙。
它会在新宇宙的高维太空中飘浮，等待着被拾取和解读的那一天。
同时，它还会用中微子束把自己存储的信息不断地播放出来，如果新宇宙中也有中微子的话。
主张干出这件事的程心似乎也觉得，其他的小宇宙，那些响应回归运动呼吁的小宇宙，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如果新宇宙真的诞生，其中会有许多来自旧宇宙的漂流瓶。
可以相信，相当一部分漂流瓶中的记忆体里存储的信息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记录了那个文明每一个个体的全部记忆和意识，以及每个个体的全部生物学细节，以至于新宇宙中的文明可以根据这些信息复原那个文明。
“还可以再留下五公斤吗？”
这时，程心却突然问道。
她在飞船的另一侧，身穿太空服，手中举着一个发光的透明球体。
球体直径约半米，里面飘浮着几个水球，有的里面游动着几条小鱼，有的里面生长着绿藻；还有两块飘浮的微型陆地，上面长着嫩绿的青草。
光亮是从球体顶部发出的，那里安装着一个小小的发光体，是这个小世界的太阳。
这是一个全封闭的生态球，是程心和智子十多天的工作成果，只要球体内的小太阳还能够发光，这个小小的生态系统就能生存下去。
只要有它留在这里，647号宇宙就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黑暗世界。
“应该可以，大宇宙不会因为这五公斤就不坍缩了。”
没等智子回答，关一帆就不确定地说道。
当然，他还有一个没说出来的想法；也许大宇宙真的会因为相差一个原子的质量而由封闭转为开放。
大自然的精巧有时超出想象，比如生命的诞生，就需要各项宇宙参数在几亿亿分之一精度上的精确配合。
但程心仍然可以留下她的生态球，因为在那无数文明创造的无数小宇宙中，肯定有相当一部分不响应回归运动的号召，所以，大宇宙最终被夺走的质量至少有几亿吨，甚至可能是几亿亿亿吨。
如果这个想法是对的话，那也只能但愿大宇宙能够忽略这个误差。
否则，后果他们也无法想象……
随后，聚变发动机启动了，推进器发出幽幽的蓝光，飞船缓缓地穿过了宇宙之门。
小宇宙中只剩下漂流瓶和生态球，漂流瓶隐没于黑暗里，在一千米见方的宇宙中，只有生态球里的小太阳发出一点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