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脚尖微移，即便是魂体足够强大到支撑他在日光下正常行走，但他仍旧感受不到一分温暖。
自从血流尽，不明不白的化为怨鬼后，怀玉早就忘记温暖的日光是什么感受了。
于是指尖上残留着的一点暖意便成为了他的执念，他看着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唐瑜身上满是鲜活的气息，心里总会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没早些碰见唐瑜。
那样的话，他也还是人……
一个正常、身上有温度的人。
而不是现在要靠一纸冥婚才能将唐瑜留在身边。
怀玉微微垂下眼眸，漆黑深邃的瞳孔散发着幽幽深光。与此同时，感受到宅院附近有异样气息正在逐渐靠近，怀玉掀起眸子，手一挥，一群笑得渗人的纸人便出现在他面前。
“将人带进来。”
他们来得倒是很守时。
只是这东西他们可没这么容易就能取走。
这般丝毫不顾及师徒之情的人，只是为了一件东西就能将自己弟子拱手送人，唐瑜心里竟然会生出几分期待吗？
这种人可不像是会救人的样子。
怀玉嘴角上扬，温润如玉的神色中依旧掩不住心底那一丝嘲讽。
但到底是出身大家族，又从小受过良好礼仪的熏陶，因此就连那一丝嘲讽也是淡淡的，不曾真的浮于表面。
*
随着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门缝中夹杂着尘灰纷纷落在空中，正好让唐瑜师父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呸呸呸！”
留着花白胡子的中年男人皱着眉迅速往一旁闪，但身上黑灰色的捉鬼袍依旧难以避免被灰尘沾染上。青山道人憋屈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忍无可忍的将躲在他身后的弟子往前拎：
“你为什么往为师身后躲？嗯？”
“你难道不知道身为弟子应该时刻挡在师父身前吗？”
被拎出来的青年心里十分不屑，但面上还是连连点头，装作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是，是，师父说的对……”
我呸！以为谁都跟二师弟一样蠢呢？
二师弟为你两肋插刀，你反手将二师弟绑去冥婚可是一点儿都没迟疑的啊。
有时候他都怀疑他师父是不是脑袋哪根筋搭错了，要不然怎么会和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厉鬼做交易呢？
啧，想不明白。
但是没办法，这个老登非要带他来。
真是烦死了。
青年良好的认错态度终于让青山道人拧在一起的眉微微松缓了些，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正要抬脚往里走，一群轻飘飘的纸人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阴风穿堂而过，纸人脸上渗人的笑容让青年差点下意识掏出黄符来。
但意识到他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后，青年松开了捏着黄符的手。
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少生事为好。
他还寻思着过来能见师弟一面呢。
虽然从小师弟的口中得知二师弟如今还算是安然无恙，但说实话，他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那个厉鬼可不是什么纯善之辈，更何况二师弟又确实理亏。
说不了话的纸人简单粗暴的将他们围起来之后便拥着他们往阴气森森的宅院里走，青年被迫迈着步子，一边打量着这所“凶宅”，据说这里曾一夜之间死了上百人，光是流的血都能将地面染红。
但如今虽然瞧着有些阴森可怖，但所幸经过岁月流逝，那些骇人的画面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嗯？不是，这些盆栽和假山花草怎么像是被修整过的模样？
不是应该是荒草疯长吗？
真是奇怪。
青年不解的跟着纸人往里走，不经意间瞥见他师父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后，心里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
“活该！”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滋味！
他倒要瞧瞧他师父能不能顺利的拿到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值得他师父这么冒险，竟然连厉鬼这种荒谬的要求都能答应下来。
可惜他旁敲侧击问过，那个老登守口如瓶硬是没说一个字。
也罢，估计等会他就知道了。
沿着曲折的长亭往前，又跨过好几道门槛后，纸人终于停了下来。
青山道人和身后的弟子停在待客堂前，一抬眼就看见了主位上坐着的一道白色身影。
那个骇人听闻的厉鬼不似当时从炼化炉中闯出来那般狼狈，如今一身白衣飘飘坐在高位上，乍眼一看，竟然不觉得这是个鬼。
虽然清楚道行深厚的厉鬼能做到与常人无异，但是一触及厉鬼那温润带笑的眼眸，他心里就直发毛。
不是，二师弟真的受得了吗？
哦，二师弟受不了都必须受，毕竟他二师弟如今也算是有冥婚在身的人。
思及此，青年老实低头的同时不由得替二师弟哀悼了几秒钟。
至于青山道人则是在看见怀玉的时候眼前一亮，有些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问道：
“不知公子可对那场冥婚满意？”
如果满意的话，是不是该把东西给我了？
怀玉淡淡一笑，自然明白这个老道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故意发问道：
“若我说不满，你会如何？”
“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
“我将唐瑜交给你，你将锁心玉交给我！”
怀家会有灭门之灾正是因为怀璧其罪，引得无数人暗自垂涎的锁心玉相传有使人死而复生的本事，更有甚者称家中若是藏有锁心玉，则能惠及家族上下，助家族气运旺盛。
不然何至于引人眼红，不惜绞杀怀家上下满门妄想占有锁心玉。
可惜最后杀光了怀家人，他们也没能得知锁心玉的下落。
而青山道人能知道此事，还是因为眼前的厉鬼主动找上门说要和他做一笔交易。
厉鬼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要求他——
将唐瑜送过去。
青山道人明白厉鬼是在借他的手将云游在外不知具体行踪的唐瑜找回来，但听了交易的条件后，青山道人立马愿意一试，毕竟厉鬼给出的条件太过诱人。
那可是锁心玉啊！
没想到这种好东西居然会落在厉鬼手里。
真是暴殄天物！
可如今厉鬼的态度却让青山道人有些慌乱，于是顾不上别的，他将之前允诺的交易脱口而出，神色也隐隐有些激动。
怀玉淡淡一笑，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我没说不给，只是要辛苦道人自己去取了。”
话音落下，怀玉身后的场景变换，定睛一看，原先安静肃穆的堂前俨然沦为了人间炼狱，无数死尸陈列之间，地上流淌的血迹宛如交错复杂的河流。
那是怀家死的二百八十口人，包括他在内。
“去取吧，死的时候我也不记得放在哪儿了，但想来总该不会落到别的地方。”
怀玉嘴边荡开一抹笑，语气平淡的像是邀人品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