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隔着长桌与我对视,既不表示赞同也不否认我的猜想,但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出了犹豫。
我以为他不相信我,便笃定道:“想验证我的话非常简单,让你们卧底在神殿的人试试就知道了。”
坦塔罗斯也许十分狡猾,但阿斯特莱雅毫无城府,她根本不会伪装自己。
任何与假圣女的接触都有在恶灵面前暴露的风险,所有人都看向魔塔主,等他下达指令。
加西亚收回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淡淡道:
“无需验证,我相信你客观的这部分猜测,一个人的认知在孩童阶段形成,冒牌圣女对痛苦的承受能力与常人不同是极有可能的。”
「客观的这部分」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与阿斯特莱雅的关系影响了我对她的判断。
……也许他是对的。
「坦塔罗斯欺骗了她」,这个推论全凭我的主观臆测,我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毫不知情。
她完全有可能是坦塔罗斯的帮凶,他们一起合作着欺骗并利用了神殿,在我面前演戏,装得楚楚可怜。
“伊妮特,只要他想,坦塔罗斯可以随时接管那个假圣女的身体。”
“和你接触的到底是那个女孩还是坦塔罗斯,你根本无从得知,别觉得自己很了解她。”加西亚的话冰冷却一针见血。
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这种事,但还是没法不去想……
“……可万一她真的是无辜的呢?”
万一阿斯特莱亚真的相信对她低语的那个人就是神明,她为他在圣水中灼烧,忍耐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还以为自己被施加的苦难有什么更深远的意义……
其实都被尽数献祭给了邪神。
……对坦塔罗斯来说,她的痛苦该是多么美味的佳肴啊。
“她是否无辜这件事,既无法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也不会对封印坦塔罗斯这个行动的处理和发展有任何影响,毕竟她的自我意识轻易就能被那个魔族取代。”
魔塔主一眼看穿了我的挣扎,警告道,“别对她怀有怜悯之心,圣女。”
我从未听过他这么称呼我,像是迎面刮来了刺骨寒风,我瞬间清醒过来,理智压下了感情。
他是对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总是对的。
阿斯特莱雅可能无辜……但我不能将其他万千无辜者的生命,赌在一个可能性上,我没有这种权利。
“……我明白了,塔主大人。”
……
随后,魔塔的众人们开始针对神殿的构造、睡莲的战力、坦塔罗斯的能力……等等进行探讨,这场战斗需要考虑多方势力的因素,十分棘手。
我也在这过程中听到了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安排——在恶灵被再次封印之前,他们不打算放我离开魔塔半步。
……可以理解。
毕竟坦塔罗斯的目的,已经如此明确了。
在上任圣女身上失败了的那个计划,他必然会利用我再次尝试……
——为了将时间逆流回洗涤日之前,这个恶灵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什么只是封印他而已,直接杀死他不是更保险吗?”
西泽——少年魔法师的名字,不得不说和他十分不匹配——对作战方案提出了质疑:
“他显然有逃脱监牢的能力,上一次他逃走,我们花了十六年才发现,这一次他还有越狱经验了,岂不是更危险?”
老人冷哼一声,不屑道,“呵,奥斯瓦德大人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你这小鬼可以?”
“您不会是又犯迷糊了吧?老雷尔夫。”西泽语气关切,气人得很。
瓷娃娃一般的脸竟然也能摆出这么欠揍的表情……
“那时候他没有可以附身的躯体,现在我们有假圣女了,情况可不一样。”
“是不一样,更棘手了。”
雷尔夫也不好惹,刻薄尖锐地反驳道,“只是孤魂的坦塔罗斯还好对付一些,有了躯体后他能回到全盛状态,同时,一旦假圣女的身体撑不住了,他随时可以抛弃她逃跑,到时候我们还是只能封印他!”
“可以先对那个冒牌货使用封印灵魂的法阵啊!把坦塔罗斯关在她身体里再……”
没等他说完,雷尔夫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嘲讽,给人一种「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一直在这等着你呢」的感觉:
“那个法阵要刻在她身上才有用,先不提我们能不能制服她,你刻的时候坦塔罗斯难道就干看着吗?!他早跑了!”
……
西泽和名叫雷尔夫的老人你来我回的斗嘴听得我有点幻灭。
……说好的「情感寡淡」呢??
之前几次来魔塔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是除了伏恩外所有人都像世外高人一样,已经从尘世的情感中超脱了……
可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超脱没带上他们吗??
要不是魔塔主还在场,他们俩绝对会原地打起来……
其他魔法师也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冷着脸看着两人争执,谁也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但平心而论,这两人短短几分钟就提出了数个方案,并彼此飞速地都给否决掉了,效率极高。
思想的火花果然还是得靠碰撞啊……
我听着听着,不自觉就移开了目光。
阿斯特莱雅的幻象还投射在桌面正上方,难以忽视。
雷尔夫和西泽在探讨的,无非就是怎么能最大化利用她的死亡,在他们口中,阿斯特莱雅只有必死的结局,因为坦塔罗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这具积攒了多年魔力的身体。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摆在他面前,阿斯特莱雅是不是就……
『叩叩。』
突然的敲门声没能打断会议桌上的唇枪舌剑,但打断了我的思路,站在门边的护卫在伏恩指示下为来人打开了门。
曾经治疗过我的医者——弗丽达的脸在门外显露,她没有进来,但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肯定是丹尼尔醒了!
我忙看向加西亚,长桌另一端的人点了点头,得到准许后,我这才跟着弗丽达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