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杭大龙星湖的镜湖面凝成冰绡时，周初帆的《聚合物基复合材料》考试还剩最后七分钟。
沈悦倚在材料学院楼下的长椅上，看着那些提前交卷的人流，口中呵出的白雾被一阵晨风卷起融进了晨光的熹微之中，羊皮手套里攥着本叶芝诗集，她最近闲着没事就喜欢读一读诗歌，美名其曰丰富视野，可每次都是兴致勃勃买来后翻了几页就扔在一旁落灰。
书页间夹着苏雨诺昨晚给她送过来的婚礼策划pdF大纲。
她又一次解锁手机查看起了日历，她将周初帆在星巴克的兼职排班表手动导入了自己的日历中，他的名字被嵌在今晚的晚班栏，旁边还用高亮提示了对方几点下班。
锁屏照片早已被更换，变成了一张她偷偷在店里面对周初帆的偷拍，深色的围裙上染满了白色的奶渍和各种糖浆，泼洒的像一幅抽象画。
“你有这么冷吗？又是围巾又是手套的。”带笑的声音忽然惊醒了她身后躲藏在树林里的小猫咪，抬头看去时周初帆已经拎着材料学院特制的帆布包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谁知道你真能在里面坐两个小时啊，我不多穿点我都要被冷死在外面了。”沈悦缩了缩脖子，抱怨着周初帆这也太久了，同样是一起考试的于至景都比他早出来半个多小时。
“你去一楼大厅里面坐着啊，外面这么冷。”
“我又不是傻子，一楼大厅根本没开空调，比外面还冷呢。”沈悦没好气地说着，“在外面至少还能晒点太阳，虽然没什么温度但总比没有好吧？”
她将暖手宝从自己大衣的兜里摸了出来，然后塞进了周初帆的口袋，触到内部一团像是布又像是纸一样的东西：“你兜里揣了什么玩意儿啊？”
一边说着，沈悦一边将兜里的东西给拿了出来仔细端详：“这啥啊？”
一团乱糟糟的白色，摊开后居然是一条一条长方形的薄膜。
周初帆笑嘻嘻地：“哦，前几天去实验室做拉伸模量还有透气性时的垃圾，忘了扔了。”
说罢他随手就将这团垃圾撒向了地面，被忽然吹过的一阵风给卷起四散。
沈悦将手揣进了周初帆的 衣兜内，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同时感受着暖手宝的余温，两人沿薄冰覆盖的大道往食堂挪步，昨晚杭州下雨了，温度猛然骤降导致路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阳光刺破了云层，将材料学院的玻璃幕墙折射成蜂巢状光斑，
“学姐说下午让我过去陪她一起看一下婚礼的策划方案。”沈悦的黑色靴子踩碎一片银杏冰壳，碎裂声像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泡泡纸上一个又一个被按破的气泡，“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周初帆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呀，干脆利落的接受让沈悦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周初帆不会想要去接触有关婚礼的一切行动，毕竟二人先前的沟通就是这样的。
好好在一起，订婚结婚的事情以后再说。
周初帆今天心情很好，笑嘻嘻地抽出另一只手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说道：“我作为林然的老父亲，肯定要亲自监督我好大儿的婚礼啊！”
沈悦愣了下，随后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过几天去成都，然后打完比赛回家过年。”沈悦喃喃地说着，“过完年就去大理了，学姐和我说兮兮姐也要去，这样顺带可以去试拍婚纱照。”
“你还去吗？”
周初帆有些疑惑：“去呀，昨晚在群里不就是我一直在说的吗？”
“是吗？”
“是啊。”
周初帆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捏了捏沈悦的脸：“你怎么了老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悦望着周初帆热情洋溢的面容，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孔照的棱角分明，棕色的瞳孔满满的担忧。
“没事。”沈悦摇了摇头，自己还是想的太多了，明明周初帆刚才的答复已经让她很安心了，可一路走着她还是会去想周初帆到底是不是真的愿意去接触这方面的东西。
周初帆继续说着：“我大二学年的奖学金下来了，国家奖学金还有院里面的奖学金，这次寒假出去玩就可以不用再花你的钱了！”
他朝沈悦伸出了手：“手机给我下。”
“干嘛？”沈悦一边疑惑，一边将自己手机递给了对方。
周初帆娴熟的输入密码解锁，然后打开了某东，直奔沈悦的购物车：“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加入什么想要的东西！”
沈悦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干什么！你有钱了就是这么霍霍的是吧！”
她才不会给周初帆看自己的购物车，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可以买，并不想去花对方的钱。
周初帆搂上了对方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着：“这不是赚了钱要给老婆花的嘛，那你说个数，我不买很贵的。”
“那也不行！你有这个钱不如留着一会请我吃午饭。”沈悦嘟囔着嘴。
“行啊，你今天中午随便吃，你全场的消费由我周公子买单！”周初帆嘻嘻哈哈地，沈悦白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了对方的梗：“是是是，周公子发了奖学金就是豪横，一会我要喝星巴克请问可以给我点一杯嘛？”
“点啥啊！等今晚我晚班，你来店里我偷偷给你做一杯！”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们店长可是跟我说让我好好干，以后给我升店长呢！”
“你当店长了他当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放心吧，他也是兼职的，他马上要回去搞毕业了。”
沈悦愣了下：“你这么说......你别告诉我你们店里全是兼职的啊？”
“差不多吧，反正现在大家不都这样吗，继承制知道吧，大家都能当店长。”
“......”
......
食堂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时，沈悦想起了大二时的初雪夜，那天她在图书馆里赶《尤利西斯》读书报告到闭馆，抱怨着那个老师留下的作业也不提前说什么时候交，突然头一天在群里说第二天要交作业。
等她从图书馆出来时，就看到了看见周初帆蜷在图书馆一楼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杯热奶茶和暗暗发亮的平板在等自己。
后来两个人也是去了食堂，沈悦清晰地记得那天自己忘了带校园卡，是周初帆帮自己刷卡付的饭钱，还说着什么以后她都可以不用带，外面的饭自己请不起天天吃，学校里还是没问题的。
而此刻周初帆正用校园卡刷开食堂的感应门，因为是期末了食堂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打开大门，而是只开了一扇小小的感应门就足以容纳人流。
沈悦突然从后面挽上了对方的手臂，甜甜地说道：“我要虾仁荠菜馄饨，大份的。”
“不怕下午去找苏雨诺时口气熏到她啊？”周初帆开玩笑地说着。
沈悦抬起手臂打了下对方：“我说的是荠菜！不是韭菜！”
周初帆尴尬一笑：“哦哦哦，食堂太吵了，听错了听错了！”
周初帆端着两碗虾仁荠菜馄饨，沈悦在前面为他开路穿过挤满人的档口，周初帆的帆布包撞到某教授餐盘里的东坡肉，酱汁在白色的帆布袋子上晕开了一朵花。
找座时遇见了沈悦外院的学妹，对方惊讶于这个时间点居然会在食堂遇到沈悦，双方互相打了个招呼后沈悦转身周初帆就不见了。
等周初帆端着餐盘回来时，荠菜馄饨旁多了碗桂花藕粉。
两人坐下后，沈悦一边朝勺子里的馄饨吹凉气，一边问道：“你怎么忽然想着吃藕粉了。”
沈悦抬眼看了下周初帆那碗香甜的藕粉：“而且食堂啥时候加了这个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周初帆一边搅拌着藕粉，一边盛了一勺吹凉后喂到了沈悦的嘴边：“老于和我说的，你知道的他两个人几乎把学校所有东西吃了个遍。”
“怎么样？好吃吗？”周初帆继续吹着藕粉，看着沈悦点头的样子十分满意。
“你上到啥时候啊？下周能走了吗？”沈悦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问道。
“快了吧，下周最后一轮班上完我就可以走了。”周初帆看了眼日历，距离比赛的日子还有不到两周。
“嗯。”沈悦点了点头，明显是有后半句话想说的。
“想说啥就说呗。”周初帆心思细腻地听出了沈悦语气的停顿，他继续为沈悦吹好了一勺藕粉：“还吃吗？”
沈悦摇了摇头：“不吃了。”
她盯着自己泛满油花的馄饨，勺子不停地在汤汁中搅动着：“我是在想，要是我我今年跟你回去过年......你会同意吗？”
话语说到一半，她就抬头盯着周初帆的眼睛。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周初帆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外面忽然开始飘起了小雪，冲进食堂的每一个学生肩头都带着点点雪花，天花板的排气扇叶呼呼转着，像枚被风揉皱的银箔。
“你上次说你家种的瓯柑熟了，我感觉杭州的瓯柑没那么甜，想要跟你回去尝一尝你家种的。”沈悦忽然用筷子尖戳破馄饨皮，虾仁混着油花在汤面浮沉，“主要是想换个地方过年。”
沈悦有些强颜欢笑，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牵强了。
她的指甲在桌布上划出断续的线，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她忽然间想起了昨晚自己母亲和自己打的语音通话，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什么“门当户对”、“为了你好”之类的词汇，此刻就像是刚才购买馄饨的窗口里，那锅正在煮沸的馄饨汤。
灼烧着她的内心。
邻桌情侣突然爆发的笑声刺破沉默，有人打翻了酸梅汤，深红液体顺着瓷砖缝蜿蜒到沈悦靴边。她下意识缩脚的动作，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的鞋子。
“阿姨能同意你跟我回去过年吗？”周初帆似乎想要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可吞下的只有令他难受的苦涩。
“我就没打算和她说。”沈悦回答道，“估计到时候我会用思思当挡箭牌。”
“就说思思寒假要结婚了，我要去宁波。”
周初帆微微低着头：“这样真的可以吗？那可是过年啊，这个理由会不会......”
沈悦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现在不是理由不理由的问题啊，我就想听你说一句好，而不是听你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食堂阿姨推着收餐车经过，不锈钢餐盘撞击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也重新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周初帆突然愣住了，看着沈悦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握住对方有些微微发颤的手，却发现了她无名指内侧贴着创可贴，先前沈悦一直都是另一只手揣在自己兜里，这只受伤了的手自己根本就没发现。
难怪沈悦今天会突然戴起了手套，这样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好，我带你回家过年。”周初帆回答道。
......
“完喽，悦悦和周初帆又吵起来喽。”
苏雨诺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房间的暖气让她可以只穿一件珊瑚绒的睡衣都不会觉得冷。
林然在餐桌上吃着早点，他今早突然想吃米线了，点了一家外卖后一边骂着真难吃一边含泪吃了下去。
“你咋知道的？”林然擦了擦嘴巴问道。
“悦悦和我说的呗，她说下午可能要晚点过来，让我们不用去学校接她们了。”苏雨诺晃了晃手机。
原本的计划是等着沈悦和周初帆中午在学校吃完午饭后，让林然开车去学校顺路接一下二人，结果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她俩又吵啥啊？”林然收拾了下外卖的残局，然后将垃圾提到了门口放好后来到了苏雨诺身边坐下。
苏雨诺坐了起来，挪动了下身子后歪头靠在了对方的怀里，空调虽然很暖和，但还是没有冬日男朋友的体温暖和：“悦悦说她要跟周初帆今年回去过年，然后周初帆在那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反正就是没有答应她。”
“直到悦悦受不了了爆发出来，他才堪堪答应。”
林然回答道：“那现在周初帆再答应，沈悦不就会觉得是自己逼他答应的了吗？”
苏雨诺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呀，所以她俩现在估计还在掰扯这个事情呢。”
苏雨诺将手机扔到了一旁，然后抱着对方将脸埋进了对方的胸口：“管他们的，我现在都看开了，只要不是分手我都不会去管他们怎么样呢。”
林然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那我们啥时候出门？”
苏雨诺一动不动地享受着对方的怀抱与体温：“嗯......约了两点，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还早，睡会吧。”
林然刚想起身将苏雨诺抱去卧室，结果对方直接用力将他按在了沙发上：“不去床上，就在这里，我眯一会。”
“可是你会着凉。”林然宠溺地揉搓着苏雨诺的头。
“那你把空调开高一点。”
“可是你压着我，我动不了。”
苏雨诺沉默了一下，然后松开林然换了个姿势，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她现在直接整个人横过来坐到了林然的腿上，双手紧紧勾着对方的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
“好啦，这样你就可以去拿遥控器了。”
林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在苏雨诺并不重，他可以很轻松地托着对方的屁股就站起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给你带到卧室里去？”
“带就带呗，反正我来姨妈了，你什么都干不了。”
“......老婆你能不能想点好的？我是那种人吗？”
苏雨诺抬起脸，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在对方嘴唇上亲了亲：“对哦，我忘了你快二十五岁了，男人一旦到了二十五就不行了，怪不得你最近老实了许多。”
“上次不是还说三十五吗？”
“那是不抽烟不喝酒的，你又抽烟又喝酒，二十五都晚了！”
“反正怎么样我都不行呗？”
“是啊，你还记得上次吗？是谁......唔唔！”
苏雨诺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然给捂住了嘴，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就早节不保了。
随后他和苏雨诺强调了很多遍，那次是失误而已，结果苏雨诺说什么都不相信，宁愿相信林然是搞了什么buff加成，都不愿意相信林然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