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如此，到了中元节那天，姜芙还是答应陪雷叶一起祭祀。
她没有要祭祀的人，除了……她自己。
姜芙看到，雷叶在给爷爷父母大伯等人的贡品之外，还多准备了一份。
她疑惑：“这个‘小杰’又是谁？”
雷叶解释道：“我和小旭幼年时的一个玩伴，他比我们略大一点，很有哥哥的样子，只可惜他后来被人贩子拐走，我让爷爷看过，极有可能是不在了。”
他又压低声音：“不过，我没跟他家里人说过，留个念想儿……也好。”
能让活到快一百岁的老爷子亲口说“极有可能不在”，姜芙点点头：“可惜了。人贩子该死。”
她又有些好奇：“他出事的时候，有多大了？”
雷叶想了想：“我和小旭同岁，小杰哥比我们大两岁，那时候虚岁应该有十岁了。”
姜芙一惊：“哪有人贩子拐这么大的孩子？”
虽然是男孩，但也没听说谁家十岁的男孩被拐走。
要知道，城市的孩子都早熟，还认字儿，哪怕被拐到千里之外，人家都有可能联系到家人，甚至一不留神就跑了。
“不知道，我还记得那年是央视一个栏目组来我们这里录一台综艺晚会，那节目当时很火，每次都选一个地方，现场搭建舞台，甚至能请来一些港澳台歌手，所以大家几乎全都去了现场。”
“据小杰他妈说，小杰渴了，想喝可乐，她和几个同事坐在一起，就随手摸了十块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买。但直到节目录完，小杰也没再回来……”
“我还记得，晚会尾声放了好多好多焰火，特别热闹，大家录完节目一起回家，像过年一样高兴。”
“小杰他妈到家之后没看见小杰，小杰他爸以为他们娘俩一直待在一起，两个人这才慌了，连夜去找孩子，但一连三天都没找到，警察查过监控，发现小杰当时确实在超市门口停了一下，不过没进去，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二十年前摄像头不太多，线索最后还是断了。”
等雷叶说完，姜芙垂着眼，也没说话。
她之前看过太多类似的新闻，一个孩子没了，毁的可能不只是一个家庭，甚至是三代人。
尤其是孩子妈妈，大多走不出来。
“小杰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雷叶的脸上倒是多了一丝欣慰：“小杰他妈身体不太好，小杰他爸一直照顾她，两个人感情倒是比之前更好了。我记得，小杰哥说过，他爸妈趁他睡觉的时候吵架，还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听到了。”
更好了？
姜芙心头微动。
不是没有患难见真情的夫妻，但人性复杂。
人在犯下大错的时候，会本能地给自己找借口，似乎只有找到足够的借口，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孩子丢了，是妈妈带出去的，那么出事之后，妈妈会不可避免地自责，比任何人都痛苦。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复杂，一开始，她会极其怨恨自己。
紧接着，她又会想，如果孩子爸爸平时能多带孩子，多关心关心他们娘俩，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最后，为了降低伤害，两个人会不自觉地互相埋怨和责怪。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失独家庭会走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路——
要么，再生一个，让新生命的到来冲散痛苦。
要么，夫妻反目成仇，各自嫁娶，老死不相往来。
像小杰父母这种，倒真是特例。
姜芙难免感到一丝惊讶。
因为是中元节，政府特地划出一块区域，方便市民们悼念亡故的亲友，大家纷纷放出河灯，摆上贡品。
待一切结束，雷叶和姜芙一起回家。
快走到雷家巷的时候，雷叶一下子收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前方。
姜芙下意识屏息：“什么？”
雷叶的喉头滚了滚，声音沙哑：“小杰哥。”
他又补充道：“二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和记忆中一样，面前的小男孩头发短短的，长得很精神。
因为喜欢在外面跑，所以皮肤晒得比其他小孩要黑，他穿着白色短袖，深蓝色短裤，跑得一头是汗。
他站在那里，喘得很厉害。
雷叶看到，小杰的脖子上有深深的掐痕。
小杰喘着喘着，忽然挣扎起来，双手去抠自己的脖子，脸色也涨红了。
明知道这不是真实存在的，但雷叶还是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喊道：“小杰哥！”
小杰放下手，对他一笑，消失了。
姜芙看不到这一切，不过，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雷叶！”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发现他的体温偏低，身体也颤抖得有些厉害。
被姜芙微热的手心一烫，雷叶猛地清醒过来。
他吁出一口气：“我没事，吓到你了吧，抱歉。”
姜芙收回手：“你身上好冰，先别说了，快回家。”
路过一栋楼的时候，雷叶指给她：“小杰哥家就在这里，一楼。他爸妈一直没搬家，怕他万一哪天忽然回来。”
这里也算雷家巷了，只不过更靠边缘一点。
姜芙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看得出来，小杰如果没出事，这应该是很幸福的三口之家。
像这种老小区，一楼前面那块地都是默认属于那家人的，小杰家也是如此，用栏杆把地方给围了起来，养了很多花，修剪得也很茂盛整齐，在晚风中散发着一阵馥雅的香气。
养花养草，都是需要精力和耐心打理的。
很多人所谓的爱花，也只是爱那些开得漂亮的花，至于浇灌、捉虫、除草之类的，又麻烦，又辛苦，一听就令人望而却步。
卧室的灯亮着，窗帘已经拉起来了，看不到里面。
姜芙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我爷爷说得对，小杰哥确实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在他失踪之后不久，就被人掐死的。”
站在家楼下，雷叶把之前自己看到的告诉姜芙。
姜芙听得很认真，还又问了几个细节。
最后，她脱口说道：“也有一种可能，是他先被掐死，然后才失踪的。”
雷叶脸色大变。
看来，他也不是从来没起疑过。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