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罗斯福大桥,波托马克河在夜色中流淌,对岸阿灵顿的灯光星星点点,倒映在黑黢黢的河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色光斑。
保尔森的手指在那张纸上弹了弹,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过头,借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灯光,仔细打量着李安然的脸。
那张亚洲面孔在明暗交错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保尔森见过太多人在巨大利益面前难以抑制的贪婪和急切,但李安然的眼神里没有那些东西,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计算。
“xpEL是做汽车保护膜的,英伟达是显卡,帕特里克工业是特种阀门,bE半导体是荷兰的设备商,奈克斯塔传媒……这是加拿大的媒体集团吧?安飞士租车,沙暴黄金,弗格森是英国的工程分销,梅塔拉和阿里斯都是矿业公司。”保尔森把纸放在膝盖上,手指点着上面的名字,“李,你这份清单……看起来毫无逻辑。横跨七八个行业,地域分散,规模大小不一。你想干什么?集邮吗?”
“集邮?”李安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不,这是拼图。”
“拼什么图?”
“未来二十年的产业图景。”李安然身体微微后仰,靠在真皮座椅上,“汽车定制化保护、人工智能算力核心、高端工业制造、半导体上游设备、内容与渠道、出行服务、贵金属避险、工业供应链关键节点、战略矿产资源……亨利,我要的不是某一家公司,是这些节点。把这些节点连起来,就是一条完整的、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产业链。”
保尔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想的远比他预料的要深、要远。这不是投机,是布局。一场以十年甚至二十年为尺度的战略布局。
“你知道这需要多少资金吗?”保尔森的声音有些干涩,“控股这些公司……即便是以危机中的价格计算,也需要至少八百到一千亿美元。而你想要的政策倾斜……你知道这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吗?”
“所以我才坐在这里和你谈。”李安然侧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杰斐逊纪念堂白色穹顶,“亨利,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时间。是让市场在tARp通过前不要彻底崩溃的时间。我能给你这个时间,用真金白银接盘那些有毒资产,提供市场急需的流动性,稳住那些快要跳楼的基金经理和银行家。”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保尔森脸上:“我不是慈善家,从来不是,甚至不算是个良善之辈。我要的是回报,是这张纸上的东西,以及……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未来五年,当马岛的企业试图进入美国市场,或者进行技术收购时,cFIUS(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不能以国家安全为由无理阻挠。”李安然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我们会遵守所有法律程序,提供所有要求的文件。我们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被贴上标签。”
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保尔森的眼睛看向窗外飞闪而过的街景,心里在快速权衡。
李安然要的东西确实很多,甚至有些过分。但另一方面,他开出的价码也恰恰是保尔森此刻最急需的。一笔足以稳定市场的巨额资金,以及一个在关键时刻能接下烫手山芋的白骑士。
更重要的是,保尔森清楚,如果他不答应,李安然完全可以继续做空,甚至加大力度。以马岛和中东主权基金联合起来的资金实力,完全有能力在市场上掀起更大的风浪,加速他所恐惧的崩溃。
这不是交易,是胁迫,是顶在华尔街咽喉的匕首,是压在美国太阳穴的左轮手枪。保尔森不得不承认,目前的情况,他似乎只有妥协的份,别无他途。
“清单上的公司……我需要研究。”保尔森最终开口,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涉及敏感技术,比如bE半导体,瓦森纳协定限制严格,不是我想绕就能绕的过去的。有些则可能有反垄断问题,比如你想同时控股沙暴黄金和两家矿业公司……”
“技术问题可以想办法绕开,比如通过离岸基金多层持股,或者与本土企业成立合资公司。”李安然打断他,“反垄断问题……在危机时期,监管机构会有更多的灵活性,不是吗?亨利,现在是特殊时期,特殊时期需要特殊办法。”
保尔森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我需要时间考虑。下周一雷曼就很可能撑不住了。在这之前,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什么样的诚意?”
“先提供五百亿美元的流动性支持。”保尔森说,“通过购买财政部短期债券,或者直接向几家主要货币市场基金注资。这笔钱要在周一市场开盘前到位。至于你名单上的公司……我可以承诺,在符合法律和国家安全的前提下,我会尽最大努力提供便利。但具体能做成多少,要看后续谈判。”
李安然断然摇头拒绝,冷笑不已,“亨利,我不是三岁的小孩,你的承诺我不相信。”
李安然的话很不客气,保尔森却并不生气。因为李安然身为白宫第一经济顾问,对华尔街,对华府,可以说了如指掌。保尔森只是一个出面的人,实际权利并不在他手里,这一点李安然门清。
“我要他们的集体承诺,如果此刻还不表现他们的诚意,那么就不要怪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李安然眼带讥讽地盯着保尔森,“他们此刻还抱有侥幸吗?替我带句话,这次的危机是他们设计主导的没有错,也的确是收割世界财富的好机会,可是……”
李安然的讥讽嘲弄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可是他们这次玩脱了,危机要远比他们预计的要强烈得多,华尔街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我挽救不了,欧洲、本子加起来也不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众人拾柴,齐心协力,最后……最后还得落实到c国头上。他们不出手,世界就等着沦陷吧。”
保尔森显然被李安然的话吓到了,眼神惊异不定,“你……有这么严重?”
李安然反唇相讥,“否则你怎么会全力做空?保尔森,也许真诚才是我们之间合作的基础。”
保尔森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沉默片刻后,长长叹息一声,“好,我会说服他们的,你的要求……应该没有问题。”
李安然哈哈一乐,然后伸出手:“合作愉快,亨利。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寻求罗夫的帮助,他可是个狠角色。”
保尔森握了握他的手,那只手干燥而有力。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刚刚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
保尔森叮嘱道,“之后的所有联络,通过加密频道,不要直接联系我办公室的电话。”
“明白。”李安然欣然应承。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靠边停下,李安然下车,目送黑色凯迪拉克汇入车流,消失在华盛顿的夜色中。
周杰驾驶的灰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回安全屋。”李安然坐进车里,闭上眼睛。
“谈得怎么样?”周杰启动车子,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他要五百亿美元买时间。”李安然依然闭着眼,“我给了他。作为交换,他答应为我们打开一些门……虽然门能开多大,还是未知数。”
“代价不小。”周杰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值得的。”李安然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如果一切顺利,马岛将在未来二十年,拥有一张覆盖全球关键产业的网络。这张网络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更是战略安全。”
车子驶向乔治城的安全屋,李安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默默计算着。
五百亿美元不是小数目,马岛储备基金加上中东盟友的支持,凑出来并不难。关键是这笔钱必须快速、隐蔽地进入美国金融体系,同时还要避免引起市场过度关注,这就有些难度了。
回到安全屋时,韩立芳还在客厅等着,面前的三台电脑屏幕上全是跳动的数据和图表。
“安然,出事了。”她抬起头,脸色凝重,“十五分钟前,雷曼内部传出消息,英国巴克莱银行正式终止了收购谈判。韩国产业银行也发布了声明,否认与雷曼有任何实质性接触。现在雷曼……真的成了孤岛。”
李安然快步走到电脑前,调出雷曼的股价走势图。盘后交易中,股价已经跌到17美元,比收盘价又跌了12%。
“市场什么反应?”
“期货市场一片恐慌。”韩立芳调出另一个屏幕,“标普500指数期货跌了3.2%,道琼斯指数期货跌了3.8%。欧洲那边虽然已经收盘,但明天开盘肯定是大跌。更麻烦的是货币市场……三个月期LIboR利率跳升了25个基点,说明银行间拆借市场已经开始冻结了。”
“恐慌在蔓延。”李安然在房间里踱步,“保尔森要的五百亿美元,必须尽快到位。立芳,你联系胡明慧和王伟杰,让他们从香港和伦敦调集资金。周杰,通知郭玲燕,让她协调阿联酋和沙阿的主权基金,我们需要在一百二十小时内,凑足五百亿美元,通过至少五十个不同渠道,进入美国国债和货币市场基金。”
“五十个渠道?时间太紧了。”韩立芳皱眉。
“再紧也要做到。”李安然停下脚步,“这笔钱不仅要给,还要给得漂亮。要让市场感觉到有神秘资金在托底,但又不能暴露是我们。立芳,你设计一个资金流转方案,经过开曼、百慕大、瑞士、新加坡……至少要转五道手,最后以国际长期价值投资基金的名义入场。”
“明白,我立刻开始准备。”韩立芳转身敲击键盘。
李安然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乔治城宁静的街道。这里距离白宫只有不到两公里,距离财政部大楼更是只有几分钟车程。但就在这几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正在决定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命运。
他想起保尔森疲惫的脸,想起那张写满公司名字的清单,想起梦里那个自称波尔的神秘老人。
这个世界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都是网上的一个节点。有的人想控制更多的节点,有的人想割断别人的连接。而他,正在试图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网。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香江的加密信息。
“费列克斯背景初步查明:前东德斯塔西科技处官员,两德统一后失踪。三年前在瑞士注册生物科技公司,股东包括列支敦士登和巴拿马的空壳实体。与布朗有间接资金往来。正在追踪其当前位置,安娜。”
李安然立刻回复:“继续追踪,重点关注其在香江接触的所有人员和场所。”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到酒柜前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天花板上灯光细碎的光斑。
波尔……斯塔西……布朗……祭司……
这些名字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里旋转、碰撞,试图拼合成某个完整的图案。但总是缺少最关键的那几块。
他仰头把酒喝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周杰,明天一早回香江。”
“不留在华盛顿吗?雷曼周一可能就……”
“华盛顿的事,立芳和王伟杰能处理。”李安然放下酒杯,“香江那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