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水自刘宏的左眼眼角流了下来。泪水无声无息,顺着脸颊滑落,经过下颌,最终滴在了他黑色的衣领上,迅速渗进了衣服的纤维中,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深色印记。没有人看见,包括他自己。这滴泪不是悔恨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终于被看见被承认的释然,哪怕是以最激烈的方式。
“啪!”一声清脆突兀的脆响将刘宏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只见曹睿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有着清晰轮廓的印记格外的刺眼,一道烙印刻在了曹睿面颊的皮肤上,也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曹华一脸的愤怒,抬着胳膊,很显然,她是隔空扇了曹睿一巴掌。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中既有怒火,也有痛心。“你……你……你怎么如此忤逆?!”曹华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是你的爷爷!是我的父亲!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曹睿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却没有用手去捂,也没有去用手揉,就这么目光平静地看了看自己的姑姑,又用一种极度厌恶鄙夷的眼神瞟了一眼刘宏。
现在的刘宏空有霸绝天下的化神境界却面对曹睿的唾骂无言以对,刘宏坐在餐桌旁的身躯有些佝偻,可化神气息却依旧深渊般莫测,周身虽未刻意释放威压,可那股与天地共鸣的化神之势,早已让空气凝滞,草木低伏,连海风都不敢轻易掠过他的身侧。然而这足以令万灵臣服山河变色的力量,此刻却连一句辩解都无法支撑刘宏说出口,固然刘宏能一刀劈开万屻高山,却劈不开横亘在祖孙之间的两百年隔阂;纵使刘宏能逆转奔腾江河,却逆不回那些错过的时光和未曾擦干的泪水。在此方世界,早已无人是他刘宏的对手,连天地法则在他面前都要退让三分,连日月星辰都要为他让路。可今天,就在此刻,他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败于武力,不是败于智谋,而是败于最原始最无法回避的人伦亲情。即便是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刘宏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他能镇压八荒六合,却镇不住一个晚辈眼中燃烧的恨意与失望。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比任何诅咒都更蚀骨,比任何天劫都更令人绝望。刘宏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一滴一滴的冷汗落在干燥的沙地上,迅速被吸干,不留痕迹,正如他两百年来的缺席,在亲情的版图上早已被时间无情抹去,连一丝印记都不曾留下。
另一边易安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脸上什么表情也无,静静的看着这一场闹剧。他的坐姿端正,双手自然搭在膝上,连衣角都未曾因海风掀起半分,周遭的一切喧嚣与悲恸都与他毫无干系。可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空洞。其中蕴含的是茫然吗?反正不是冷漠,更像是一种看透一切后的虚无,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死寂。眼前上演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都不过是浮光掠影,不值得他投入半分情绪,不值得他眨一下眼睛。易安的目光扫过刘宏有些佝偻的身影、曹睿很是平静的脸以及曹华眼中强忍的泪水,却像掠过水面的飞鸟,不留痕迹,不带波澜。没有人知道易安的心里面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在回忆某个早已尘封的时刻,或许他在计算局势的每一种可能与后果,又或许,他早已将这一切视为一盘早已注定结局的棋局,自己不过是个冷眼旁观的执子之人。海风拂过他的发梢,带起几缕黑发,轻轻飘动,却无法搅动他内心的半点波澜。易安的呼吸平稳,周遭的紧张与悲恸,不过是舞台上的表演,而他只是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观众,只等落幕。
一时间整个现场鸦雀无声,寂静的可怕。连远处海浪拍岸的轰鸣都被这凝固的空气隔绝在外,天地之间只剩下心跳与呼吸的微响。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完整但却残破的餐桌上,映照出斑驳凄凉的光影。青提滚落在地,表皮破裂,晶莹的汁液渗入沙土;荔枝红润的外壳早已干瘪,露出内里发暗的果肉;芒果金黄的香气早已被紧张的气氛冲散,只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腐味。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风停了,叶止了,连远处海鸥的鸣叫也悄悄了。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等待着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最终断裂。好半晌曹华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每一点声音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曹睿,今天是敲定姑姑终身大事的日子,你非要在这样的日子折腾吗?”
曹华此时的语气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哀求,应该说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恳请。她的眼神望向曹睿,充满了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有疼爱,有失望,有理解,也有无法言说的委屈与心酸。她本以为两百年过去,一切恩怨都该随风飘散,时间足以抚平所有伤痕。她本以为今日能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能为自己这漫长孤独的生命画上一个温暖的句点。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所有的期待与幻想击得粉碎。她甚至不敢去看刘宏,不敢去看眼前那个沉默的眼神空洞的父亲。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曹睿身上,希望他能看在她俩血脉相连的份上,看在她这个姑姑从小抚养他长大的份上,给这场本该团圆的聚会留下最后一丝体面,最后一丝温情。
曹睿对曹华拱了拱手,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在地下基地和两大帝国商行初学礼仪的模样,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子弟的教养。可恭敬之下却藏着无法化解的疏离与冰冷,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半张桌子,而是整整两百年的时光。“侄儿在此恭祝姑姑终得良缘,幸福一生。”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字字如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侄儿愧对姑姑的教导,告辞!”
说着曹睿便不顾曹华一脸的悲伤与哀求,转身便要离开。曹睿转身的脚步是如此的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身后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是一片早已荒芜寸草不生的废墟。曹睿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决绝。百年来,他早已学会独自承担一切风雨,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今日的出现,不过是出于对姑姑最后的敬意,并非对这个家族的认同,更非对那个从未尽过责任的祖父的原谅。刘宏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挽留,也许是忏悔,又或许只是一句简单卑微的“别走”。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像巨石压喉,却一句也吐不出来。刘宏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无助,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叹息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却沉重得足以压垮他的脊梁,压弯他曾经顶天立地的身躯。
就在这时易安却开口说话了。“且慢!既然来了,何必如此匆匆离去?不亲眼见证,你不会后悔吗?”
易安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划破了凝固的空气。曹睿的脚步戛然而止,似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曹睿缓缓转过身来,直接看向了易安,眼神中带着警惕与审视。刘宏的目光也落在了易安的脸上,瞳孔微微收缩,试图从易安平静的面孔下看出端倪。此时易安已然站起了身来,他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没有顾忌什么大庭广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将曹华轻轻搂入怀中。曹华本就情绪崩溃,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依靠一触,再也压抑不住,伏在易安胸前放声大哭起来。曹华的哭声撕心裂肺,要将两百年来的委屈孤独隐忍与不甘全部倾泻出来。她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易安的衣襟,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一瞬间,曹睿和刘宏的瞳孔都猛然一缩,只见易安的脸上写满了讥讽与森寒,双目之中有着勃然的杀机流露而出。浓烈的杀机不是针对某一人,而是笼罩全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天地撕裂,将所有虚伪与谎言焚为灰烬。刘宏身上的化神期威压在这一刻直接笼罩了全场,九天雷霆轰然压下,空气瞬间凝固如铁,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另一名站在远处的化神期光头大汉同样释放出了浩瀚的化神期威压,怒海狂涛席卷而来,空间扭曲,光线弯曲,连时间都为之停滞。两名化神期大能的威势叠加,直接将方圆数百里的空间彻底封锁,形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绝域。
可没想到的是,易安直接无视了所有的威压。他身上黑光一闪,正在哭泣的曹华哭声一顿,就这么直接晕倒在了易安的怀中,好像是被某种力量瞬间剥夺了意识。随后黑光再次闪烁,曹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篮球大小的黑色光球出现在了易安的面前。光球中大约只有小孩子巴掌大的曹华双目紧闭,静静的漂浮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面容安详却令人心碎。黑色光球看似平静,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其内里封印着足以湮灭一切的灾厄。气势不强,大约只有元婴期中后期罢了,可如果光球破灭,里面仅是金丹期后期的曹华一定会死的尸骨无存,连元神都来不及逃逸就会彻底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最可怕的是掌握着黑色光球的易安没有被两大化神强者的威压压制,很是镇定自若的扭了扭肩膀,动了动脖子,发出轻微的骨节声响,一副行动自如的样子,对于易安来说足以碾碎山岳崩裂大地的威压不过是拂面的微风,对他毫无影响。
桌子椅子水果珍馐全都被两大化神强者的威压碾为了齑粉,化作漫天尘埃,在夕阳下飘散,连一丝残骸都不曾留下。刘宏就这么站在易安的对面不敢有任何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异动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曹睿早在第一时间便被另一名光头大汉护持着慢慢向后退去,光头大汉神色凝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动作大了惊到易安,让易安误判,导致曹华身陨。曹睿却面如死灰,目光死死盯着那颗悬浮的黑色光球,眼中满是惊骇。曹睿知道自己姑姑的性命此刻就悬于一线之间,悬于那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刘宏在这一刻腰背挺直,气势逼人,就这么一脸铁青的盯着易安沉声说道“你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
易安张狂的哈哈大笑着“我是何人?我有何目的?”说着易安的手一抹脸,一张刘宏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出现在了面前,眼前的这张脸,曾是他最信任的好友,也曾是他最痛恨的仇敌,这张脸承载着无数血与火的记忆。
刘宏咬了咬牙,眼中杀机暴涨,声音低沉如雷:“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的!崔岩!你竟然无耻下作到这种程度!”
“我无耻下作?那你告诉我!”现出了真实面目的崔岩双目漆黑如墨,就这么指着刘宏的鼻子痛骂着,声音无比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诅咒,“你纵容你的儿子强抢我的妻子,还又生下了那么个孽障!你是什么?连无耻下作都不如吗?”
另一边原本被光头大汉护着正向后退的曹睿在这一刻猛然间看到了崔岩的样子,曹睿直接停在了原地,任光头大汉怎样推搡曹睿也不继续向后退了,曹睿反而是指着崔岩尖叫了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愤怒与恐惧扭曲变形:“是你!竟然是你这个杀人凶手!我的父母就是被你这个杀人凶手残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