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餐。
王德中能想到的就是吃霸王餐,没钱,不吃霸王餐还能吃啥,总不能喝风吃土吧。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他又有些胆怯,觉得丢了身份,自己好歹也是正经八百的警察,可是不吃霸王餐,唯一的一条就是当。
把衣裳当了,问题他一身衣裳实在太普通,根本当不了几个钱,甚至两顿饭钱都不一定,再说,当了衣裳穿什么,一件换洗的都没有,他受不了,大上海来的警察,腔调没了,他不愿意。那么,只有当枪,问题是当了枪,拿什么赎回,回上海,办不成事和丢了枪,都一样让他受处分。
还有一个问题,当枪,当铺敢收吧。虽说当铺号称什么都收,你只要敢当,他就敢收,问题,一个警察当枪,没听说过啊,那得穷到什么地步了,再不济,硬要也有人买其面子啊,何至于当枪。
枪是啥玩意,是身份,是第二条命,当枪的警察还是警察么,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不配当警察。
王德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他很纳闷,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堂堂大上海的警察到了这陌生的地方,竟然要靠当枪来弄口饭吃,自己都觉得丢人,而且丢得不是一星半点。
王德中就没想着,这是有人专门针对他。
焦虑中的王德中听到敲门声时忍不住带着火气,这是哪个不识趣的骚扰他。
气冲冲的拉开门,王德中看到一个笑眯眯的半大小子,愣了一会,他才想起是客轮上见过的那小子。
王德中有些迷糊,这小子干嘛来了。
难不成得知我的困难,帮我解困来了?随即,王德中又否定了那个想法,自己跟人家非亲非故的,有这想法本身就是不应该,这年月,谁个不是各扫门前雪,管你瓦上霜,除非脑子瓦特了,或者吃饱了撑的。
其实,小安上门当然有他的目的,假如,王德中不是来调查杨汉超的底细,小安才不管他呢,问题杨汉超是组织的人,而且很重要,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小安都得帮助一下,革命陷入低潮,这时候的人才更是可贵,凡是坚持革命斗争的,哪个不是意志坚定的革命者,这样的人牺牲一个都对组织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除非小安看不到,看到了不能不管。
小安和约翰及威廉姆斯分开后直接回了白云饭店,吃饭是小事,救人才是大事。
李英已经在饭店大厅等着了,和王梅俩人,一人一杯咖啡喝得有腔有调,俨然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其实,俩人也算是热恋中,毕竟还没领证么。
在李英看来,证不证的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俩人配合默契,共进退,攒上一大笔钱,然后当个财东家,再然后生一大窝孩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看到小安,李英急忙站起身,此时的他已经猜测个差不多,这小安是个干大事的人——掉脑袋的那种大事,但是,他坚信,这小子不是一般人,用算卦的话说,那就是命大福大造化大。
因为对小安佩服的五体投地,李英和王梅心甘情愿的被他差遣,不为别的,只凭他是老贼王的衣钵传人,他们就得无条件的听从他的差遣,这也是贼帮的规矩。
天下盗贼是一家,李英和王梅也没拿自己当外人,他俩都觉得帮助小安理所当然。
“等急了吧?”
“不急,刚到,你看,咖啡刚上来。”
说着,李英就冲服务员招手,示意再上一杯咖啡 。
“咋样?得手了吧?”
小安坐下后,笑眯眯地问道,其实,他知道,李英能来,就说明得手了,再说,那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闻名江湖的雌雄大盗再偷不来一个钱包,这基本上不可能。
李英不动声色地把偷来的钱包推给了小安,但是神色中的自得掩饰不了。
正是王德中被偷的钱包。
小安翻看了一下,把杨汉超的照片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又把协查令拿出来,连同照片一起装到兜里。至于钱包,和钱包里的钱,他则还给了李英,就当对他的奖赏。
让人家帮忙干活,总得给点好处吧,他要是再把这钱拿着,可真的说不过去了,再说,他真的不差这点钱,威廉姆斯的五千美元可不是小数目,王德中钱包里的钱他真的看不上眼。
李英也没客气,不动声色地把钱包装了起来,动作快得超乎常人。
“谢了,明天请你们吃大餐,月满楼的粤菜不错。”
李英微微一笑,凑近了小安,粤菜不粤菜的无所谓,他盯上了一炮大活。若不是小安吩咐,偷王德中钱包这小事他都不屑于干,觉得丢了身份,那是小偷小摸才干的事。
王梅踩点,相中了一个大生意,也因为生意足够大,李英俩人没把握,想邀请小安参加,分成对半。
分成对半,已经不少了,按理三三剩一才对,踩点也是人家踩点,分这么多,算是格外照顾了,一般人还真的没那个觉悟,谁不知道钱是好的,更有甚者,宁愿冒险也不愿意叫帮手,叫一个帮手就得分一份钱,自己拿到的就少了,所以,当贼的都是单干的多,合伙的都不是大盗。
就像山林中的猛兽,老虎都是单打独斗,从不拉帮结伙,凡是拉帮结伙的,都是单个能力不强的。
小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组织这么缺钱,凡是对革命工作有利的,他不介意多搞点。
“都踩好点了?”
李英和王梅同时点点头,无影手交给他们的经验之一就是必须踩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钱不钱的无所谓,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一旦栽了,有可能一辈子就交代了。
约定的时间是夜里,人困马乏的时候下手。
得到小安的首肯后,李英和王梅笑眯眯地走了,有小安在,他俩很安心。
李英王梅走后,小安想了想,叫了辆黄包车去了王德中住的旅馆,这人是杨汉超身份真假的关键,要想为杨汉超洗白,这人至关重要,搞定他,杨汉超无罪释放,搞不定,很可能就交代在敌人的监狱里了。
王德中很疑惑,弄不清这小子找自己干嘛,但是,还是把门开开,让小安进来,他已经打定主意,向小安开口借钱了,不借钱,他得饿死在这广州,问题,他还不想死。
这叫什么事,王德中越想越恼,怎么这广州的小偷小摸比上海还多,这什么世道啊。
“不欢迎啊?”
小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一屁股拍在了唯一的凳子上。
“没、没。”
王德中不知道这小子为何而来,所以回答的就有些没底气,同时,他有些纳闷,这小子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的,难道被跟踪了?问题是跟踪他有什么用,一个小警察而已,还没钱。想起钱,王德中又是一阵肉疼,正愁呢。
小安把一沓钱放到桌面上,竟然是美元,展展新的美元。
王德中虽然没经手过美元,但是他认识,毕竟在大上海,连美元都不认识,那真是白混了。
王德中粗略地估了一下,不下五百美元,五百美元,于他算是巨款了,他几年的积蓄加起来也没五百美元。
王德中搞不明白,这小子拿这么多美元干嘛,他不相信这么多美元给他的,他有这自知之明。虽然,他很需要钱,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需要钱。
小安又拿出杨汉超的照片放到了美元上。
王德中的瞳孔一缩,心顿时揪紧了,这照片怎么会在他手里,难道钱包是他偷的?
是他偷的,那么,他还回来是什么意思,还有钱,问题那钱包呢,为什么不一起还回来,对了,钱包里还有请当地警方协助调查的公函呢,册那,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顿时,王德中的汗出来了。
“不明白是吧?”
王德中看着桌上的美元点点头,他真的摸不透小安的心思。
“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查的那人是我一朋友。”
王德中看着小安,意思你继续说下去。
“按我说的去做,你能平安回到上海,回到你老婆孩子身边。”
王德中点点头,他知道这话隐藏的意思,他毫不怀疑对方的实力,这话不是吓唬他。大上海有的警察横尸街头的不是没有,那肯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当警察,他懂。
“你回去就说,经查证,这人就是一普通的商人,这对你丝毫没有坏处,按照我说的去做,这钱是你的,照片也还给你。”
王德中不傻,他知道,这事若不按照这小子说的去做,自己只怕明日就会成为珠江上的一具尸体,如按照他说的去做,非但自己是安全的,还能额外得到一笔钱,而且是美元,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办了。
“那我的公函要广州的警方签字盖章的。”
“这个你不用管,保证你上船之前拿到它就行。”
“那我没意见。”
王德中回答的很干脆,当初想出差,就是奔着出差补助去的,至于那杨汉超是谁,是不是地下党,他才不关心呢,这年月,两党之争,关他啥事,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有可能的话再当个科长局长啥的那就更好了。
小安笑了,拿起照片和钱掖到王德中的兜里,又拍拍他的肩膀。
“好不容易来广州一次,你还不去逛逛?”
王德中内心狂喜,管他杨汉超是不是商人,有钱拿,还不担风险,只有傻子才不答应。
掌柜请吃饭,小安把威廉给的美元全部带上了,倒不是要替他结账,他要把这四千五百美元也交给广州的党组织,简单的接触下来,小安能看出他们的窘迫,这很大可能是不受威廉姆斯待见的原因,虽说这掌柜的不像个粗人,但是奈何也不像有钱人,屠夫也一样,穿着打扮都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是破落大户人家的小姐。
巧的很,掌柜和屠夫请客的地方也是月满楼。
“这地方的粤菜蛮有特色。”
小安抬头看着月满楼的匾牌说道,脑子里想的却是威廉姆斯的事,收了人家五千美金,怎么着也得帮他把贷款要回来,否则对不住这五千美金,也对不住约翰这个朋友。
“怎么?你来过?”
掌柜吃惊地问道,对于这广州城赫赫有名的月满楼,他倒是第二次来,组织经费紧张,能混上一日三餐都不容易,那还有余钱下馆子,若不是他有份正经的职业,只怕也是朝不保夕,为一日三餐发愁了。
“上午在这吃过,威廉姆斯请客。”
掌柜点点头,心下却惊奇不已,这小子,年纪不大,人脉倒蛮厉害,初次来广州,就能让牛气哄哄的花旗银行的经理请客,真不知用的什么本事,要知道花旗银行的经理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想请他吃饭的人如过江之鲫,可他倒好,竟然反过来请这小子。
“没想到这月满楼的生意这么好,上午订包间都订不到,还请小兄弟担待。”
吃饭么,包间和散座差别并不大,无非隐秘性强一些,既然吃闲饭,哪里都无所谓,小安在乎的是那份心意,在如此艰难困苦的情况下,掌柜和屠夫还在继续革命工作,这份对信仰的坚定信心和对革命的乐观,足以感动他。
坐下后,小安从兜里掏出余下的四千多美元放到了掌柜手里。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留作你们当经费使用,我看广州的同志也不容易。”
掌柜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小子,哪里又搞出来这么一大笔钱,而且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一些人可能不知道这钱的分量,作为一家小公司的账房先生,他再明白不过,这可以算得上一笔巨款了,而眼前这小子,竟然眼睛一眨都不眨就交给了组织,震惊之余,他觉得赚大了,当然,是替组织感觉赚大了,这小子,简直就是送财童子。
“我代表组织谢谢你。”
掌柜眼中有些潮湿,看着小安略显稚嫩的面孔,他突然心一动,依稀觉得跟他见过的一个人有些相像,那位同志什么级别他不知道,但是他敢肯定,那同志的级别不低,否则也不会带俩护卫,那仨同志也是从上海过来的,中途在他们这里停留了一下,据说是去江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请我吃饭,我总得表示一下心意不是。”
小安笑着说道,这点钱他还真的没放在心上,于寻常人可能很费劲,于他小安,这点钱真的不算钱。
一直沉默不语的屠夫突然说道:“张叔,你看小兄弟跟上次路过的李先生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