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快看,明军怂了,明军退了!”
看见围城的明军撤退,郭登先大喜,提着斩马刀,冲着贺珍大喊。
贺珍紧张的精神,也大大放松。不过,也大大不解。
“将军,快看,城下有一人。”刚刚停息一下,郭登先又大叫起来。
贺珍定睛看去,朝阳门护城河对面,果然一马、一人、还身穿白衣。
突然,马上白衣之人,竟然挽弓搭箭,嗖......的一声,朝城头一箭射来。
贺珍一直看着白衣人挽弓射箭,只不过,射箭之人,并未射人,而是明显射向城楼的门柱。
叮......铁箭狠狠射进门柱之上。
射完一箭,那白衣骑士立马把手中弓一扔,双手拉缰,等在城下。
郭登先急忙取下箭,箭尾处,果然绑着布条。
“贺将军。”郭登先取下布条,紧急递上。
贺珍展开一看,只见信曰:“襄阳一别,已有三载。生死有命,讨酒一杯。署名是袁宗第。”
贺珍大惊,立马扑到城垛之上,定睛一看,城下果然是他的好大哥袁宗第。
他没想到,昔日顶盔贯甲、英明神武的制将军袁宗第,今日竟是一白衣之身。
“贺将军,城下之人,是谁?”郭登先急问。
“守襄樊的大顺制将军,绵侯:袁宗第。”贺珍说完,把布条递给郭登先。
“啊......袁将军?他这是......?”郭登先惊得目瞪口呆,看到布条上的字,也终于相信。
贺珍叹息一声:“襄樊已破,估计是被明军俘虏,降了明军。此时入城,不过是劝降罢了。”
“奶奶的,他这叛徒,这是找死。看我不一箭,射死他。”郭登先立马弯弓搭箭,瞄准袁宗第额头。
贺珍笑笑:“郭将军莫慌,一白衣说客,能有什么威胁?看来,明军后撤,就为了让他入城。”
“他既然想来,那就放他进来,本将军略尽地主之谊,权当以酒会友罢了。”
“若他敢乱来,那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郭登先点点头,立马大喊:“来人,放下吊桥,放下吊篮,缒袁将军上城。”
很快,城头将士,立马放下吊桥、放下吊篮。
袁宗第大喜,立即策马过吊桥、入吊篮。朝阳门的吊桥,又迅速拉起。一袭白衣的袁宗第,已成砧板上的鱼肉。
袁宗第入城,贺珍带着看汉中城防,四门确已堵死。城中百姓,也都编成民工队、担架队。
城头,到处堆满滚木礌石,军心稳定,士气高涨,完全不像是丢了剑门关和葭萌关、损兵折将被大军围城的样子。
袁宗第一路走、一路看,直夸贺将军治军严谨、上下一心,却也绝口不提劝降之事,仿佛真的只是讨酒一杯。
当晚,贺珍在朝阳门城头,燃起篝火,摆酒席一桌,宴请袁宗第。
酒过三巡,袁宗第还是不开口,郭登先却有些急了:“绵侯,末将敬你一杯。你说,我汉中城固若金汤,明军要死多少人,才能攻得进来。”
袁宗第一怔,这郭登先,果然是斩马刀使多了,一开口,就是鲜血味十足。
袁宗第看一眼只顾喝酒、不置一言的贺珍,知道他也想知道答案。
遂放下酒杯、放下筷子,叹息一声道:“汉中城,城高池深,军民同心,固若金汤,乃不克之城。”
“即使明军有大炮,有燧发枪,有十几万大军。若想破城,损失三万兵马,或者五万兵马,甚至十万兵马,都有可能。”
郭登先满意点头:“绵侯果然真诚,要我说,明军不死十万人,休想进汉中城。死完十万人,那就休想进关中。”
袁宗第点点头:“郭将军果然豪爽!”
“今日袁某入城讨酒喝,趁着这酒劲,还想跟两位将军,讲个小故事。”
“什么故事?”贺珍、郭登先一时来了兴趣。
“袁某本为?绥德农家子,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后闹饥荒,家中只剩袁某、侄儿、母亲三人。一度乞讨为生,尝尽人生冷暖、世间凄凉。”
“后来加入义军,生活才稍有起色。三年前,闻母去世,悲痛欲绝。令侄儿潜回老家,为我奔丧。”
“此侄儿,形如吾子也!”
“侄儿奔丧回来,告我:母亲留下小小遗愿,愿我早早平定天下,觅得几亩良田,诗书传家,以继香火。”
“我告侄儿:等打完仗,平了天下,给他十亩良田、一头牛,再置三间瓦房。许他老婆孩子热炕头,再无性命之忧。”
“三年来,袁某率右营军,走南闯北,转战东西,一直没机会给侄儿实现小小愿望。”
“只可惜,前番襄阳血战,侄儿在侧护卫,为炮火所伤,没挨过一晚,就命归九泉了。”
“啊......”贺珍和郭登先大吃一惊。
瞪大眼睛看向袁宗第,袁宗第除了滚下两颗汉子的眼泪,语气,还是同样的平静宁和。
“我知道,像我侄儿一样、有着小小心愿的兄弟,在右营之中,比比皆是。我为制将军,就该为他们实现这个小小心愿。”
“襄阳血战,袁某,蓝应诚将军、刘体纯将军、蔺养成将军、任光荣将军,襄阳将士,都尽力了。”
“护城河里,漂的,都是兄弟们的尸首;汉江之中,到处都是破碎的战船。”
“重伤被俘之时,我也绝望了,也解脱了,心想也可以见自家娘亲了。”
“谁知,战败了,被俘了,弟兄们的小小心愿,竟然一夜之间,全都实现了。”
“甭管伤否,无论官兵,不管是否入军武,全都实现了。田契一张,恩田十亩,都是各地王府、官府留下的好田。”
“受伤者,给医给药。老弱病残,全部归农。入军武,赏罚分明,不分彼此。”
“看到将士们达成心愿的幸福笑容,我袁宗第,终于知道,这大明朝,无论怎么打,都打不倒;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倒。”
“咱们打了十几年,活下来的兄弟,很不容易。既然打不赢,既然不能帮助兄弟们实现小小心愿。我们为将官的,还拼个什么劲呢?”
袁宗第说完,猛然起身,白衣飘飘,走向箩筐。
贺珍和郭登先也一齐起身,看着袁宗第缓缓缒城而下,急忙令人放下吊桥,袁宗策马奔过,消失在黑夜之中。
只留下,贺珍和郭登先,在城头夜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