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点点居积,一点点打磨,一点点剔除瑕疵,以无厚入有间,一点点回归原始,回归本来。
煮茶声咕嘟咕嘟,心香无限。
也不知在何时,周边一切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慕容面前那口茶壶中,偶尔传来零星而间断的咕嘟声。
轻微的鼾声起伏传来。
不觉间,慕容猛然打了个寒战,他一跃而起,再看看不远处,那个枯瘦青年不知在何时已消失无踪。
“好小子,不知不觉中涮了我一把,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一拍脑袋,暗道痴愚,为何每次,都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对方的道呢?
“我说过,我是你的影子,你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手心!”
面浮微笑,腰身一扭,凭空消失。
又一座绝峰,横亘于眼前,山顶上覆盖着皑皑冰雪,其下大部为苍翠之色。
青山无忧,为雪白头。
只不过这一次,很是奇怪,根本无人阻拦,桑北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来到山麓。
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冰峰,犹如振翅欲飞的一只雪雁,而那处于最高位的突出前沿,一座绝崖,正如一道尖尖的雁喙,啄向空中。
山在前,一步可登。
然而,桑北刚刚迈出第一步之后,便停住了脚步。
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无形之中,仿佛有一柄冰雪之剑正对着他。
寒冷刺骨,周身所有毛孔一时闭合。
“此剑之锋利,不在进攻,而在于是一份契约,欲登山者,必订立此冰雪契约,否则,杀无赦,好霸道的冰雪剑意!”
桑北已然读懂了这柄冰雪之剑的内涵。
寒气越来越重,桑北如置身万丈冰窟。
“我桑北一路逆行,从未惧任何挑战,你既布下关口,便来吧!”
指尖一弹,一滴血悠悠飞去,突然间凭空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桑北已迈出了第二步。
一道剑光无由而来,迅疾穿透了桑北的身体,它带来的并非杀伤,而是在履行契约条款。
桑北只觉得身体一轻,好似丢失了什么。
他并不介意,继续向前迈出了一步。
每前进一步,都有一道剑光攻入体内。
桑北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身体中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少,不止如此,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发生诡异变化,这种变化,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记忆的潮水在不知不觉中消减。
桑北步步登高,记忆却在一步步萎缩,这分明是一条越陷越深的死路,只是,他已无从选择,只能前进,一旦后退,契约的力量瞬间便会将他直接抹杀。
“好胆,好冒失的家伙!那座雪雁峰岂是那般好攀登的?只是,我若不能步其后尘,既是示弱,或许将错过一场绝好的观摩盛宴?”
后面赶来慕容,看着桑北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心里恰似煮沸的茶壶,咕嘟咕嘟。
只是那个绝情的老尼,你划下的道,并非我的道,我慕容的路,还由不得你来指定!”
道境释放,一勾新月悬于脑后,慕容咬牙,终于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便是这第一步,慕容好似承受了巨大重击,嘴角溢出了一缕血线。
雪雁峰最高处,一个枯瘦的老尼,从入定中微微睁开一双冰冷的眸子,冷笑道:“是钓月峰那个自命不凡的小子么?竟敢到这里来捋虎尾,当我雪雁峰是摆设吗?”
一声冷哼,雪峰震动,亿万冰屑飞舞,汇聚成一道白色光影,如天瀑倾泻,瞬间已刺到慕容眼前。
“这是我的选择,何况我身后,还有整座钓月峰,大家此刻都在看着,即便是死,我慕容必须搏出个彩来!”
慕容一挥手,一道剑光,自丹青峰射来,紧跟着,又一道剑光,自赤焰峰射来。
最后一道剑光,正是来自自己的宗门,钓月峰。
三道剑光瞬间穿透他脑后那一弯新月,瞬间合而为一,铮的一声,与那道斩落的冰雪之剑相撞,激发出亿万碎屑星辉。
慕容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此刻毅然顶住压力,再进一步!
“小家伙,小惩大诫已是宽容,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当贫尼不敢杀你吗?”
冰峰之上,一声断喝,手指一弹。
同一时刻,慕容的体表飙射出一丝丝细细血线,那是因为,先前被击碎的冰剑,已然化作无尽细屑,趁势攻入了他的身体。
叮叮!
雪雁峰不住震颤,慕容的体表,一丝丝血线激射,如雾如雨。
慕容的身体不住颤抖,他不得不停住脚步,全力对抗内外交困的杀伤。
按下暂且不提。
此刻的桑北,表面看去一无变化,随着他步步登高,便如穿越千山万水,一路回溯,也在一路失去曾经的记忆。
不久,他已然变成当年那个疾病缠身的男孩。
好冷,好冷!
他的上下牙直打颤,浑身哪里都痛,便连气力也消耗殆尽。
必须向前去,那是家的方向,是自己魂牵梦绕的所在。
眼前的绿色植物越来越少,裸露出坎坷不平的丑陋地貌,渐而,冰雪出现了,越来越厚,不知不觉中,桑北已然被茫茫冰雪所围困,不知东南西北。
而下一步,究竟要去往哪里?
雪雁峰顶,一双眼睛再度睁开,看着陷入绝境的两个闯关者,老尼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冰雪劫,红尘关,闯不过,定成为白痴,也为人间除去一害,若然闯过,或是有缘人,老尼也会网开一面!那小子,即便你是天择之子,闯过了先前一道道关口,但既入了老尼的局,老尼不介意将你彻底化凡!”
无边无际的冰雪荒原,枯瘦青年无助的站在那里,他看去仍旧是一副青年的躯壳,然而在他自己的感知中,自己已然成为一个婴儿。
寒冷,潮湿,阴暗的低矮洞窟中,婴儿睁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漆黑的上空,他期待发现什么,他期待看到那张蓄满沧桑的苍老面孔。
只是他的仅有的记忆,在下一刻再度一去千里。
他不觉睡去,却竭力想要睁开眼睛。
一幕他从未见过的情形出现了。
就见一条巨大的蛇类,口衔一个婴儿,倒退着,穿越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最后,退入一道深深的山谷中,穿越黑暗中的崎岖道路,最终退回一口洞窟深处,那一座高高的坟墓般的丘峦之上,回到了一张覆满鳞甲的丑陋的大手中。
就见那一张丑恶无比的面孔,同样覆盖着鳞甲,一双眼瞳竟然是竖着的,口中不时吐出如蛇类一般的蛇信。
这怪人一挥手,婴儿远远飞了出去,最后落在一口血池之内。
其后发生的一幕,犹如轮回重现。
婴儿不免重新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折磨。
他在无尽痛苦之中怒睁着双瞳,他不甘心在这场绝望的试炼中死去。
然而他的力量毕竟有限,要知道,他仅仅是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啊。
他刚刚形成的小小的自我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绝望之中,他第一次看到了这人世间最美丽最温暖也最慈祥的一幕形象,他看到那个女子发动毅然了献祭,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他的生存。
一股钻心痛楚如剑刺入胸膛。
婴儿想要怒吼,却苦于无法发出一点声响。
婴儿的记忆依旧在一点点流失,在近乎归零的一刻,他看到了一个麻衣人,一路抱着自己,走进了那口满布蛇类的洞窟中。
他竭力想要看清楚那个麻衣人的样子,却还是无法看清,最后一刻,记忆完全消散,一切沉入黑暗之中。
雪峰之上,老尼微微一叹,她原本期待那传闻已久的天择之子能够带给她意外的惊喜,谁知道,对方竟然毫无作为,任由这座冰峰的力量,一步步洗去了他曾有的记忆和力量。
“这个人从时下开始,不存在了!而我,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老尼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