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表象与异常
无止境的坠落，除开痛苦与绝望，这便是塔伦成为解构体时最直观也最刻骨铭心的感受。
白狼至今还会偶尔想起他在那个实验室中成为非人之物的那一天。与后面去到的科学理事会不同，岸武的地下实验室黑暗而阴冷。
他最后的羁绊因为谎言变得破败不堪，你无力再去听从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在鲜血与黑暗中发展出来的解构体技术，什么计划，希望，人类的未来……这些通通都不在塔伦的考虑范围内，他曾经最大的希望是在意的人能够平安的活下去，但当所有全部失去，他不过是一副虚无的空壳。
他并不是第一个参与适配的人，在他之前有数个惨白的躯体被浸泡在与他相邻的培养舱中，一动不动。那些被插满线缆的躯体，甚至早已不能被称作是“人”，这是被拆解，被组装，然后或投入使用或被轻易舍弃的工具，全无尊严可言。
连同外形也不再是人类，塔伦纵目，却找不到被“处理”的塔娜，他在那时甚至就产生了一个扭曲的愿望：多希望能死在这一场可悲的梦中。可是，他很顺利……再度睁开的狼眸瞥见的，是某几个改造途中失败的解构体拖着一半残躯倒在向外爬进的途中，身后拖行的循环液覆盖了地上的旧痕。
…………
获得力量，又在战斗中不断使用消耗，获得信任，又被身后的子弹打得残缺支离……他的人生永远被失去所眷顾，永无止境。
原本以为自己会再一次作为工具而战斗下去，直到有一个人告诉他，他是“家人”，是她的家人。那个明亮的休息室，破开了记忆中的阴湿与黑霾，那是监兵的初次相遇。
塔伦不敢再给予人类信任，他已被谎言诱骗过两次，但那个人却做出了承诺，并且一直坚定不移地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翻修休息室，给了他们专属的房间，这种温暖这仿佛曾经还身处在和睦的家中，长兄粗犷又细致，威严又温柔；阿姐热情，予以慰藉；小妹温和而又坚毅……这里，就是他的家……
所以，指挥官和队员们不必看到他适配机体时的样子，也不必了解那些可能会出现的风险。监兵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他们在地表奋战，而塔伦则要迈向另一种战场。
他会解决一切难题，监兵只需要等待适配成功的他带着全新的机体回去，然后继续共同出使任务，就像在一起的无数次那样。
加入这里，他才感到，原本以为灵魂早已剥离的空壳，此刻萌生出了新的愿望。他还记得，那象征永不分离的四叶草……
………………
躺进实验舱体后，塔伦拿起链接端子，熟练的把它接入后颈的端口。
“这次不使用虚拟桥接，直接替换机体进入模拟战斗。”
祖昊焱抬手示意在舱中沉睡着的全新机体。
“不使用标准适配的数据，而是用你自己本身的数据。看看是不是还会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
“明白，开始吧。”
“开始转移意识……”
[进行更换机体的临时授权，输入启动参数]
[开启机体模拟战斗机能]
[准备就绪，正在搭建模拟战斗环境]
…………
“模拟系统加载完成……有没有什么不适感或者感觉奇怪的地方？”
“没有，一切正常，适配性比想象的更加优秀。”
“嗯，看起来意识海和机体的契合度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准备开始战斗。”
这台机体使用大量的新兴技术，共有重炮、长枪，狙击枪和手枪等攻击手段。腿部装甲安装了辅助飞行装置，能真正意义上实现飞行，尾部也更加灵活，必要时可以以此作为第三只手臂进行防御等。
相比于苍牙机体，罹刻蚀的力量和爆发更胜一筹，而且体型也变大了几分，有可能源自塔伦对天吴的崇敬……
所有的武器被统合在复合兵装中，大幅增强的机动性，唯一的缺点是作战负担较大，爆发之间有间隔期，不过依靠机体计划配备的辅助机暝钥（塔伦打算拿苍牙机体的零件做）也补上了这一不足，在空档期可以协同进行额外的爆发，以达到间错开来，实现完美续航。
以及……
“本机体还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在此前可能只是猜想，但现在借助重明武器，也能达到现实。凭借机体极高的及时算力加持，在全力运算的时间内本机体能超越时间与维度。”
“我准备好了。”
“嗯。”
华光闪过，皓白的线条构筑出全新的空间，所有敌人的图像在塔伦看来近乎停止，甚至所有可能的攻击路径都变化为虚影浮现。
“你曾经发动过的攻击能力也会被记录在武器核心中，作为特殊的信息会在这个空间内再次复现，成为新的‘视点’，在结束超维空间的时刻会全部爆发投射到敌人身上，破坏力相当恐怖。但是对算力的损耗极大，所以维持时间会很有限。”
“但是足够了。”
这样的能力足够恐怖，这是未来能达到某种契机，或许真正实现的那一刻才更加令人兴奋吧。
……………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算力已经达到极限了，继续下去只会有风险。”
“嗯，只要稍作调整就可以真正的投入战斗了吧……”
…………
刹那的光影闪过，仿佛无数个自己正在挣扎，远处天幕之下是一双奇怪的眼睛。
从模拟战斗状态中脱出的数秒，在塔伦看来无比漫长。炫目的光斑在眼中交替闪烁，尤其为螺旋状的高塔，在视野的尽头显现又崩塌，身边的一切都在经历着快速的时间更迭。
“刚才是……”
吞咽对解构体而言是无意义的行为，但塔伦还是握紧了拳，试图靠它平复意识海过载带来的虚幻反胃感。
自己现在在哪里？是在九龙古国的科学理事会，还是在感染体的废弃工厂，抑或是在岸武的地下实验基地，那些解构体的残肢之间？
夜深海深处所见的景象似乎从眼底开始蔓延，猩红色的浓雾覆盖了眼球，对时间的感知也在一瞬变得模糊。刚才在意识海中看到的空间，究竟是什么？如果它只是数据错误造成的异常投影，那未免也太过真实。
“呃！！”
越是努力去回想，就越是抓不住，记忆中的一切画面都如同被故意泼上颜色浓重的油彩。
塔伦费力搜寻，最终却察觉到自己无法用语言表述那些诡异的画面，留下的只有撕裂般真实的心痛，以及蔓延过四肢百骸的冰冷绝望，这些感觉也在随着意识海的逐渐平复而迅速淡去。
直觉告诉塔伦这是记忆被封锁的现象，但是他早已检查过记忆数据多次，并没有被删除篡改的痕迹，也没有出现任何可能的记忆断层。有什么本该显而易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而且不止一次。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数秒之内，在旁人眼中，塔伦早已恢复了正常状态。思考很快被中断，他躺入舱中，换回了苍牙机体。
…………
“我刚才意识海过载的时间是多久？”
“三秒。”
“但我的意识海记录中过去的时间是35分钟。”
“……看来，确实只有在实际使用这副机体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祖昊焱面色凝重，抬手按了按额角。
“解决了解构装置的问题……又冒出来太多悬而未决的事情。先去看一下这次适配的具体参数。”
…………
科学理事会始终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寂静中忙碌。这次研究几乎举尽所有科学理事会研究者的心力，解钩装置，特化机体，重明武器……人类在反击前行中所得到的所有科技结晶都在向同一个方向汇聚。
执行部队在无数牺牲中带回的战利品交到了研究者手中，成为了人类的下一个希望。
“分析结果出来了。”
“情况如何？”
“解钩装置运行正常，机体适配度99.98％，但是……”
“刚才的意识海状况明显不正常。”
“没错，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使用该机体进行战斗数据采集的过程中会出现意识海过载的情况。”
“这是只有在更换机体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和虚拟链接的测试结果对比之后……确定是机体内搭载的重明武器在运转到最高功率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新型结构装置运转稳定，感染度会稳定在临界点降下来。”
“所以在数据表现上，这副机体一切正常，甚至称得上相当优秀，就像我们期望的那样，会是特化机体中真正完全能免疫斯科瑞病毒的机体。我们已经找到了平衡重明武器吸收净化斯科瑞的方法。
从异聚碎片中提取出的数据能够大幅提高重明武器净化斯科瑞的能力，再加对逆元装置的改良，这副机体不会出现净化速度跟不上吸收速度的问题。一旦这个机体的技术能够常态化，它就是我们……逆转困境的重要转折。”
说到“转折点”时，祖昊焱的声音有些干涩。
“原因不明的意识海过载只有我更换机体的时候才会出现，一定是因为特化机体本身存在模拟数据中没有的特异点。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但都没有这次那么强烈。”
“嗯，持续时间从最开始的0.5秒到现在的三秒，在这期间你的意识海波动程度高到了测量机械都无法确定的范围。如果放在其他普通解构体的身上，这么高的度数足以摧毁他们的意识海，让机体瞬间受到感染。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般是在短时间意识海刻印进了过量的信息，由此造成的意识海过载。但你能够在3秒内恢复正常，数值回归稳定，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意识海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受损的迹象。祖昊焱先生说得对，这是只有你在使用新机体时才会出现的现象。”
“但是我对被刻印下的信息没有任何印象，意识海中也没有调查到任何冗余信息。”
留下的只有一段留言，这只有他和塔娜才能看懂的密文，以及偶尔会在意识海中浮现的，潜意识般的片段。譬如在战斗中至关重要的关键坐标点，遥远的海岸边缘悄然消散的呼喊声，在调查清楚密文的来源之前，他还是决定暂缓报告这件事。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但是潜意识中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着他对这些异常现象的探究。
【相信我。】
“！！”
“……这项技术总有一天会运用于全部的新型特化机体，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模拟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祖昊焱，我的记忆数据有没有被篡改或者隐藏过的痕迹？”
“至少目前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
“意识海深层呢？”
“理论上来讲除了指挥官之外，没有人拥有接触你的深层意识海的权限，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隐藏手段太过高明，或是你的记忆本身一切正常。如果是第一种，我可以申请向监兵指挥官下发权限密钥，和你进行深度链接。”
“但必须更换机体再次复现意识海过载的情况。”
“这种意识海过载的情况并不稳定，我们不能预测人类指挥官的思维信标会对这种情况造成什么样的改变。或者……是否会被反过来影响。但如果指挥官开放你的意识海深潜权限，说不定确实能够找到一些信息。”
“不！绝对不行！！”
态度一直显得比较平静的塔伦，突然有些强硬地出声拒绝。
“虽然只是几秒钟，但是过载的数值已经超越了人脑所承受的极限。这个机体还有太多我没有完全掌握的部分，在弄清这些问题之前，我不能让指挥官接触到任何不稳定因素。无论如何，我不愿再接受失去……”
祖昊焱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黎玥已经来问过我好几次关于你的情况了，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这只会增加徒劳的担心。如果黎玥知道，下一秒就一定会不由分说地冲进科学理事会拦都拦不住，我们太了解彼此了。”
“隐瞒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任务提示声响起。
[检测到不明电磁辐射干扰，同时地表某处出现高浓度斯科瑞反应……立即进入作战准备。]
“什么？！”
“看来麻烦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