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倒错之迷宫
不断上升的平台，就像是无尽长河中的一叶孤舟。诡谲的景象正在蚕食着意识的边缘，而目前最急迫的，自然是要想办法解决这里的一切。
“…………”
“怎么又回到这个破地方了！”
“…………”
异能，那是早已经被自己拆掉的机体，按照塔伦的习惯，还会身着这台机体就意味着，面前的另一个塔伦，来自“过去”。
“带来的啦啦队还真不少……”
罹刻蚀轻哼一声，不顾异能的回应，即刻开始清剿，对于已经有无数作战经验的罹刻蚀来说，这点数量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你是跟大哥学坏了，这么干脆就动手啊！啧啧啧，不过还是蛮帅的，不愧是‘我’。”
“……闭嘴。你刚才说‘又’，看来很有经验了。”
“的确是，看一下你刚才表现那么好的情况下，就免费和你共享吧，这里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异能敛起贱兮兮的笑容，神色肃穆。
“我无法告诉你太多，因为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甚至来自不同的时间点。过多的信息也许会导致更多的错误。擅自‘修正’会导致更多的麻烦，我想你很清楚这一点。你必须找到属于你的答案，最为关键的部分。它的线索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
异能面前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空间门，这只白狼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我无法再做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留下这句话后，异能就此消散于时空裂隙之中，他给出的提示也很明显，那就是再借用“塔”的特性，在过去埋下合适的伏笔。
斯帕特草原，第一次看到指挥官流泪的地方。
那时他们没有立刻返回国家，而是留在沙褶帮忙处理了部分事务。那时已经夜深，于是普辛褶按照接待贵客的礼仪款待他们四人。允许他们最大限度地进行补给和修整。
当然，普辛褶本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毕竟领导者背负的担子多得很。
上官溪则是和沙褶的医疗解构体进行交流，在得到允许后开始进行沙褶解构体的意识海检查，确保不会出现劣化和破损的情况，同时交流经验和自检方法。上官溪的声音温柔而不容拒绝，许多解构体也乖乖躺下，当然，都是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
指挥官则是借着临时的工作室进行任务简报的制作，塔伦看不清黎玥隐藏在灯光暗面的脸，但绝对不好受，毕竟……他太理解这种失去的痛苦了。
不过就是没看到大哥的身影，估计正在帮忙搬运东西呢，那头大老虎就是闲不下来，喜欢找事做。
大家的武器都已经在刚才的补给休整中调整完毕，所以现在是难得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清闲时间。居住区也到了熄灯的时间，明月在星空中高悬，令原本只有零星应急灯的据点笼罩上一层柔和的银色辉光。
今夜，月正盈满，指挥官总说满月意味着与亲人团圆，可是，今夜于她而言注定充斥别离之悲。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能回的家，能思念的亲人，统统不在了。
“……那个……”
“？”
“……请把腿让一让。”
一个老人微微颤抖着指了指塔伦的身侧，塔伦依言让开，老人弯腰从他身后的货架上取下两箱东西，看起来有一定重量。
“我来吧，要搬去哪里？”
“欸？哦哦，仓库那边，谢谢你啊……”
“我叫塔伦。”
“好，塔伦，感谢了。”
刚才才暗地里笑话大哥喜欢没事找事，结果到自己了也是半斤八两，还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白狼兽人弯腰抱起箱子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看到老人也跟了上来，于是略微放慢了步伐。
“这是……火药？”
“是，嗅觉挺敏锐啊。”
“解构体，加上是犬科，这嗅觉还不敏锐那可以回炉重造了。”
“哈哈哈哈。”
“不过，这是武器吗？未免太老旧了。”
“吼吼……这可不是什么武器，是烟花哦。”
“烟花？”
“韦列斯号会在沙褶帝国固定位置停泊，然后就会带来补给，有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两箱烟花，可以给孩子们解闷用。还有聊天机器人啊，音乐机器人……大家都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这烟花，原本也打算今天拿出来在居住区放一放让大家高兴一下，结果他们说在路上有事耽搁，直到刚才回来，很多孩子都等睡着啦。而且我看今天正好要下雨，所以免得它们受潮，就打算先放回去了。”
“下雨？可现在不是挺晴朗的吗？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吧。”
“年轻人啊，不要小看我们在外面风餐露宿得来的经验呐！我说会下雨，就一定会下，诶！我就是这个居住区的活天气监测系统。”
塔伦没有回应，而是将视线下移，顶着对方稍稍弯曲的膝盖，然后又上抬目光，看了看对方象征沧桑的灰白须发。
“哦——”
“咳咳。”
老人干咳两声，塔伦也识趣地停下了即将滚出喉咙的话语，但嘴角还是扬起一抹弧度。
………
“欸，放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啊，塔伦。”
“不客气。”
塔伦将装着烟花的箱子轻轻放在地上，借着仓库的灯光，他看到了箱子上的图案，虽然已经褪色发黄，却还是能分辨出照片中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绚烂景象。
在塔伦的记忆里也有过很多场烟花，但有一个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底，成为了芒刺般细微的遗憾。
…………
‘你……呃呃啊啊啊啊啊！！！’
枪声从塔伦的手中发出，对面的人在下一瞬间就哀嚎着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的大腿处迅速涌出两片深红色的血迹。而塔伦在这一瞬间已经抬脚踢掉了对方的武器，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在与枪声一同炸响的警报声中神色淡然地俯视着“同伴”蜷缩挣扎的身影。
‘我计算过……你的子弹，明明已经不剩了才对！’
‘没有及时更新的情报除了误导蠢人送死，没有任何意义。我可不会让自己因为武装不足的原因在战斗中陷入劣势。’
‘可恶……’
‘虽然问了也等于白问，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当然是有人要你死，你不会觉得在这行混了这么久，你连一个仇家都没有吧？！而且……只要你死在任务里，我就能拿到全部的酬金了，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生意。’
‘哦——说到底不还是为了钱吗？’
‘没错，就是为了钱！做这一行的，除了疯子，谁不是为了钱？！你是疯子还是怪物啊？’
塔伦嗤笑一声。
‘我既是疯子也是怪物，你说的也没错，我就是为了钱。’
塔伦转过身准备离开。
‘既然你知道我是为了钱，那我会做什么你也应该很清楚。你听……哦？追兵的速度比我计算中要快一些啊，看来他们也不全是饭桶，那就，拜托你为我“断后”了。’
‘你……！等等！货还在我手上……你连东西都不要了吗？！’
塔伦没有回头，而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不过是秘密武器的设计图，已经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那你给我的是……’
‘微型炸弹而已。’
塔伦不再理会身后人的哭嚎，转身离开。
…………
‘呼……呼……唔……’
不知奔跑了多久之后，塔伦终于甩开了剩余的追兵，躲入了街道的暗巷中。失血过多加上长时间高度集中的逃脱令他的眼前开始发黑，他缓缓滑坐在墙角，掀开濡湿的绷带，换上新一片止血棉重新固定。
‘还好，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就在塔伦喘息的时候，他抬头望上了阴沉的天空中，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出了彩色的光芒，流光溢彩，如同繁荣时期的幻梦。
今天……今天是塔娜想参加的庆典。
‘不行，得加快速度，不能让妹妹失望。’
不能爽约，答应塔娜的事，他一定要做到。
………
虽然迟了点，但好歹还是陪妹妹度过了两个小时，最后妹妹“恰好”累了，塔伦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着侧躺在床的边沿的塔娜，妹妹似乎在睡前一直盯着窗外的烟火。
塔伦本想伸手抚摸妹妹的额头，却在最后一刻闪过手上满是鲜血的画面，凝固的血液和火药的余灰。刹那间塔伦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他如今十二岁，却沾染了太多不该沾染的东西，哪怕已经全力清洗，那些罪孽与哭嚎都萦绕在耳边。
妹妹有些苍白的脸柔软干净，只是眉头轻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他惧怕了，惧怕让妹妹也沾上这些黑暗，害怕脏了妹妹的脸。塔伦咬着牙，将视线转过一旁。
他看得出来，妹妹其实有些失望，因为只有两个小时，很不尽兴，但她一定会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懂事模样，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总会出卖她的情绪。
塔伦的手臂再一次传来刺痛，他还不退出塔娜的房间，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工作室，缓缓掩上了自己的房门。
窗外的烟花仍然没有停歇。
………………
仓库的铁门被重重拉下，砰的一声唤回了塔伦的思绪。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
即使从回忆中脱离，塔伦仍旧感觉心情有些沉重，像是有一口气始终都结在胸口。看了看周围，倒是没有撞见熟悉的身影，时间还早，不如出去转转吧。
过了一会儿，确实如那位老人所言，天空下起了雨。一个守卫向漫步中的塔伦走了过来。
“塔伦先生，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刚才我在巡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哥哥走丢的孩子。可以拜托您帮忙照顾一下吗？因为我还有巡逻任务。”
“没问题，只要这孩子不怕我。”
那个男孩探了探头，似乎并没有害怕，反而……嘶……喉咙里好像挤出一声“嘬嘬嘬”……
“………没…没问题。”
“太好了，真的非常感谢。”
“咳咳，那个，小家伙，我是狼，大白狼，不是狗。”
塔伦蹲下身，开始和孩子交谈，那小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之前的失礼，尴尬地向他们道了个歉。
“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哥哥，是在什么时候？”
“门口那个聊天机器人那边，然后我们还去过音乐机器人那里。”
一个个找过，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您看上去有些烦躁”……塔伦无语了，但那孩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那个！那个留声机，那是我哥哥的！”
塔伦观察了一番，发现留声机底部存在着一行无法辨认的模糊字迹………目前来看毫无进展。
“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这时居住地响起了异常的警报声。
“是感染体，有非战斗人员被卷进去了，急需救援，塔伦先生，能拜托你吗？”
“好，麻烦帮我照顾一下那边的孩子。”
…………
雨声淅淅沥沥，塔伦不顾被淋湿的狼毛，拿起弓箭全速向感染体的位置奔去。也就是那一刹——
“啪！”
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雨滴瞬间凝滞于空中，在那小巧的水珠内，倒映着整个被封住的世界，如同一块透明的琥珀。我有矗立于高塔之上的白狼俯瞰着这一切。
“时间……地点……确认无误，那么，开始吧。”
罹刻蚀的身形开始变幻，随着清脆的响声响起，雨季开始溯流，时光开始倒转。塔伦向着正在倒退的时间前进着，最终停止在一个人类面前。
“他就是那个女孩的哥哥……还请等我暂时征用一下留声机…………信件与坐标，通往未来的钥匙。就在这里，进行传递。”
操纵着留声机，将所有要传达的信息寄存完毕，我现在看这里没有他能做的其他事了。
“看来当初，让我们去往巴颜喀拉山脉的那条感染体脑内的信息，也是‘我’传递的了，呼……他说是福报还是祸报呢……在影响到原本的轨迹之前，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
破碎的空间碎片凝聚成阶梯，塔伦重重踏在其上，每踏一步，时钟就往前面旋转一次，世间万象在雨滴之中开始运转，却唯独罹刻蚀一个迅速行进的时间毫不相干。在进入时空裂缝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向这片空间，大地之上，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正在向过去的自己赶去，而他似乎，抬起了头，恰好与自己对视。
………………
“虽然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但我还是建议你第一时间就医。”
“没关系的，谢谢你塔伦先生，只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根据留声机里的信号发射器进行逆向追踪而已，就是没想到被卷入危险之中的恰好是你。”
“这样啊……”
“哥哥……哥哥！”
远处的女孩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向着兄长狂奔而来。
“抱歉，哥哥遇到了一点意外……来晚了。”
“但是你看，哥哥找到给你的礼物了。来，哥哥抱你回家，好不好？”
“哥哥……你身上有那么多伤……！”
“不要紧的，已经做过处理了，不怎么痛了。”
“你骗人！一定很痛！我回去帮你换药。我也可以照顾哥哥，不要一直把我当做小孩子。”
“哈哈哈，我的妹妹也长大了呢。塔伦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
看着眼前走远的兄妹，塔伦顿时感到一阵失落，因为这太像了，太像曾经的自己和妹妹。那底座上的字迹，正是“家人，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塔伦找到一个台阶，简单擦拭一下后坐了上去，就这样看着雨中宁静的世界，狼眸中不断划过水珠折射的居住区的灯光，而塔伦就如同一座石像，不言不动，直到一个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他身侧。
“有心事？”
“啊……没……好吧，有心事。”
天吴在塔伦身旁坐下，两大只就这样并肩坐着，共同倾听雨夜之声。
“难得见你这么安分，不碍事的话，和我说说吧。”
“得了吧，说了也改变不了现实，只是徒增忧虑而已。”
“隐瞒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
“我知道，你嫌弃我粗鲁野蛮，但说出来会好些，这道理我还是懂的，那么多书可不能全白看了。”
“……我……我有个妹妹……她叫塔娜……”
塔伦第一次，向天吴吐露过去，那些沾满血与硝烟的过去，那些为了保护妹妹而付出的努力，以及最后，被失去挖空一切后的悲痛。
“你总是瞒着她？”
“她不该接受这些黑暗，站在黑暗里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难怪，会是这样的遗憾。或许她一直都知道呢？不然为什么最后义无反顾地去进行改造？”
“什……”
“家人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指挥官一直这么说，可是，有很多时候，你走得太远了。家人需要的不是隐瞒，而是共同承担。一昧想要将她遮掩保护起来，却从来没有想起过，一直被保护在翅膀下的小鸟已经长大了。翅膀已经长出坚硬的飞羽，已经足够在天空中翱翔。”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最起码，算是有了倾诉的地方吧。她或许又走在了一条黑暗的道路上，前行的途中可能已经无法确认自己所需的方向，究竟是不是兄长在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
“你说你的妹妹是被废弃处理，但是你见过她的尸体吗？我知道这很理想，但万一呢。”
“得了吧，你真是……和指挥官一样天真。”
“哈哈哈。”
塔伦那句生涩的道歉，最终向着夜幕倾诉而言，被天吴听着。
“虽然做选择的时候，也会有额外的担忧。尽管出发点确实是'；正确'；的，但事情的经过却额外曲折……没有什么选择在被做出前是绝对正确的。别给自己太多负担。好了，我得去找指挥官了，你也好好缓缓吧。”
天吴拍了拍塔伦的肩膀，然后离开了，总感觉这个大哥，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但是，说出来，果然还是好一些。他望向天空，那月亮如此皓白，如同那夜，塔娜的脸庞。
夜空中，明月皎洁，远远传来两声清唳，两只飞鸟追逐着，轨迹彼此偏移，最终却汇为一道，一前一后，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