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前听着，轻轻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回那片落叶上，风一吹，它翻了个身，又滑到石缝更深处去。他没说话，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悠悠地摩挲着，藤椅的质感粗糙又温润，像是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让他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他年轻的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安逸？那时候哪怕是冬天，院子里也是热热闹闹的，晒太阳是件稀罕事，院里的人来来往往，脚步声、说话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汇成了一种特别的生活气息。而现在，院子安静了许多，有时候一天都听不到几句话，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猫叫。
年轻人见他不说话，顿了顿，又问：“李叔，你以前是不是也像我这么整天往外跑？”
李向前轻笑了一下，摇摇头：“我年轻那会儿，哪像你这么有空？哪天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年轻人眨眨眼，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后来怎么就喜欢晒太阳了？感觉你现在比谁都悠闲。”
李向前抬手摸了摸鼻子，笑意更深了些，缓缓说道：“不是我喜欢晒太阳，是年纪大了，懂得享受了。”
年轻人“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院子里，风稍微大了一点，树上的几片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偶尔有几片忍不住挣脱枝头，旋转着落下来，飘过茶桌，飘过老藤椅，落在院子的石板路上，和先前那片叶子混在一起，像是命运无意间安排的偶遇。
李向前看着那些落叶，忽然想起小时候，院子里也有过这样的光景。那时候，他和几个小伙伴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着落叶玩，谁能在落叶落地前抓住一片，谁就算赢。现在想来，那些日子好像还近在眼前，可回头看看院子里，熟悉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时间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许多东西，唯独这落叶，年年都会从树上飘落，像是时光给他留下的某种隐喻。
年轻人见他出神，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李叔，你在想什么？”
李向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语气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落叶啊，年年都会落，跟人一样，过一阵子，总有些该走的要走，该留的还得留。”
年轻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地上的叶子，伸手捡起一片，在指间轻轻转了转，然后随手一抛，看着它被风带着继续飘远，忽然笑了：“那我以后要是走了，李叔你会想我不？”
李向前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小子，走得了吗？每次说要走，最后还不是一头钻回这院子里？”
年轻人被他揭了老底，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没再多说什么。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铃轻轻地响着，树影晃动，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暖得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风继续吹着，树叶继续落下，四合院里，时间仿佛被这宁静的午后无限拉长，没有尽头。
李向前心里五味杂陈，眼前这片四合院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可人却早已变了，热闹的时候恍若昨日，如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身影，像落叶一样，被风吹着，随时可能飘走。他端起茶杯，慢吞吞地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石桌上，茶水的表面浮着一圈淡淡的涟漪，像是被风吹起的，像是被时间搅动的。
年轻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难得找到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他靠在椅背上，腿伸得老长，手里还捏着刚才那片叶子，指尖轻轻搓着脉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向前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小子来得勤快，可到底是安不住的，迟早要出去闯的，就像院里过去那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走了，先是去外头混，再回来时，不是带着新鲜的见闻，就是带着一肚子的事。
“李叔，”年轻人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低，像是斟酌了很久才问，“你说啊，人是不是真得出去闯一闯才行？”
李向前没急着回答，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半晌才道：“要看你想要什么。”
年轻人听了，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是觉得……心里老是不安生。”
李向前轻笑了一下，没接话。他当然懂这种感觉，年轻的时候，他也不是个能安生的主，手里头总想着抓点什么，脚下总想着往前走，像风一样，吹哪儿算哪儿。可现在，他反倒喜欢这样坐着，看看太阳，看看风里飘的叶子，心里头也就踏实了。可要是让年轻人也像他这样坐着，那是不可能的，骨头里就带着那股燥劲儿，哪能轻易歇下？
“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趁着年轻。”李向前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
年轻人听了，似乎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光：“李叔，你以前走过的地方多吧？有什么特别的？”
李向前想了想，摇头笑道：“特别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你真去了，待久了，也不见得就比这院子好。”
年轻人撇撇嘴：“你这话说得，好像什么地方你都去腻了一样。”
“还真是腻了。”李向前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风景看多了，反倒记不住哪儿是哪儿了，倒是这院子，一年四季怎么变，我都清楚得很。”
年轻人笑了笑，没再接话。他抬起手，把那片叶子抛向空中，看着它被风带着旋转了一圈，又缓缓地落了下来，最后静静地停在地上。他忽然问：“李叔，你觉得人最后是不是都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李向前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地上的叶子上，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