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言终是颤抖着手接过红绳，他又把它戴到了腕间，与他手腕间原先那根并排戴着。
他盯着那粗糙的绳结，以及两枚算不得的精致的银戒，发呆。
“寒翰林可以摸一下戒面的下方。”简直冷声说道。
寒言依言一模，两枚戒指分别刻了言舟二字。
他只觉得一阵晕眩，而后破碎的画面就纷纷闪现：烛火摇曳的土屋里，他颤抖着将红绳系在寒虞舟腕间；灶神像前，两人交叠的衣袖下，红绳若隐若现；还有……还有交杯酒溅落的瞬间，寒虞舟的眸子映着烛光，美得惊心动魄。
“我们……”寒言猛地按住太阳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拜过天地……”
简直一愣：“你想起来了？”
寒言却痛苦地摇头，那些画面只转瞬即逝。
“只有零碎片段.……”
简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想恢复吗？”
寒言浑身一震，“如何恢复？”
“永安巷第七户，苏宅。”简直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冷，“你若真想找回记忆，三日后，午时前去寻他。”
寒言猛地抬头，眼底燃起一簇火苗：“当真能……”
“苏大夫医术通神。”简直打断他，视线扫过寒言腕间并列的两根红绳，“但你要想清楚，记忆找回来后，你待如何？”
这句话像盆冰水浇在寒言头上。
他怔怔望着腕间的红绳，眼前浮现柳菲烟的脸，虽然他不清楚自己对寒虞舟是什么感情，但是这三年，他和柳菲烟也算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雨势渐大，简直重新撑开伞：“寒翰林慢慢考虑，告辞！”
“等等！“寒言突然抓住简直的衣袖，用了极大的力，“他……寒虞舟他怎么样了？”
简直的目光落在寒言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声音尤为平静：“咳血伤肺，苏大夫说若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今年冬天。”
寒言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门框。
他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简直转身步入雨幕，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
三日后，永安巷。
苏木正在药庐整理药材，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
连子墨抱剑倚在门框上，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忙碌的身影。
连子墨低笑：“就这么确定他会来？”
苏木头也不抬，指尖捻着一株草药，“习之说了，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不来……”
苏木的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推开。
他抬头望去，只见寒言站在院门外。
苏木放下草药，眼里的神色冷了几分：“想清楚了？记忆恢复后，你待如何面对柳氏？”
寒言踏入院中，视线扫过药架上琳琅满目的药材，最后落在苏木身上：“我想的很清楚，只有恢复了记忆，才能有决断！”
苏木打见他如此说，便不再多言，取出一套银针，指了指屋内的竹榻，“躺下吧！”
连子墨见状挑眉：“这么快就开始？”
苏木瞥他一眼：“淤血沉积三年，再拖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想记起来！”
寒言沉默地躺在竹榻上，看着苏木指尖的银针逼近自己。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尖锐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死死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忍着点。我用金针度穴之法，将你颅内的淤血化开。”
连子墨按住寒言挣扎的手臂，低声道：“想想那个人。”
寒言唇间溢出一声呜咽，眼前浮现寒虞舟咳血的画面。
苏木的银针如行云流水，在寒言头上各处穴位游走。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寒言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来。
鹰嘴崖的雪夜里，他背着高烧的寒虞舟走了十里山路；简陋的喜堂上，他们在灶神像前喝了交杯酒；离家赴考那日，寒虞舟站在江南小院的梨树下，眼眸里映着晨光，他将人搂住，在他耳边轻声说“等我高中回来，给你挣个状元夫人当当”。
还有……放榜那日收到家书，听到寒虞舟染了风寒。他急着想要告假回家，却在巷子里被人用棍棒击中后脑……
“阿舟……”寒言猛地睁开眼，泪水不自禁地汹涌而出，“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苏木拔出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淤血已散，但记忆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寒言挣扎着坐起身，突然跪在苏木面前重重磕了个头：“求神医救救阿舟！他的咳血症……”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惊雷响彻天地，雷光之火差点直接劈落苏宅的半个屋顶。
好在有惊无险。
“晚了。“苏木冷声道，将银针一根根收回针囊，“他的肺脉已损，如今只是用药吊着。”
寒言如遭雷击，面如死灰，却仍跪的直挺挺的，“求苏神医带我去见他！”
那日当今天子亲临寒府责他，他才知道阿舟竟是皇家之人，如今他怕是想见他一面都难。
又一阵剧烈的雷响，从苏宅的上空划过。
雷声滚滚，仿佛要将整个永安巷震碎。
寒言跪在青石板的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屋外正是风狂雨骤。
“求苏神医带我去见他。”寒言再次开口 ，声音嘶哑得不成调，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哪怕……只见远远见他一面。”
苏木站在廊下，眸子看着门外的滂沱大雨，忽然转了里屋，取出一套连子墨新做的衣衫扔给寒言：“换上。”
连子墨皱眉：“你要带他进宫？”
“不是我要带。”苏木声音冷得像冰，“是有人想见他！”
暴雨中的池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马车穿过雨幕，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寒言的指尖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每一个碎片都像刀子割在心上，寒虞舟摸索着熬药的背……还有离别时那句带着笑意的“我等你回来”。
“到了。”苏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寒言抬头，透过雨帘看见巍峨的宫墙。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露出连绵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