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脸色很难看。
但,还是无力的甩了甩袖子。
眼眸中皆是疲累,不仅仅是昨夜在这里盯了一整夜,更主要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折磨。
就算他是皇帝,是百战于身的天策上将,可当看着这数千具被淹死的尸体,嗅着不知多少葬身于火焰中的味道········
当时,他们的绝望,他们的哀嚎,他们的痛苦·······
这些人,没有一个瞑目的,每个人还都保持着死之前的模样,特别是那些从火海中抢出来的尸体,哪一个不是仍旧保持着挣扎时的动作?
可是,没有人能再睁开眼了。
数千冤魂啊,还皆是大唐的子民,这让李世民,如何接受?
李承乾,长孙冲,萧宪他们又都重新跪在了先前的位置。
他们垂着脑袋,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不过,内心却是欢悦的厉害。
他们清楚,这件事,成了。
孙伏伽和阎立本都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其余人又能发生什么呐?再说了,这一夜的大火,这一夜的狂风,这一夜的混乱,就算计划中遗留下来些许的痕迹,也早就被破坏了。
特别是他们跟着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寻了很久很久,自然对这一切都心里有数,最后一丝提心吊胆也没了。
李世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
“父皇,儿臣,罪责深重,不可饶恕!”
“还请父皇,重罚!!!”
李承乾立马高吼。
“臣等罪责深重,同样不可饶恕,还请陛下,责罚!!!”长孙冲,萧宪他们紧随着齐齐吼道。
李世民盯着他们,双眸深邃。
“陛下,这事·······连孙少卿和阎侍郎都说不出来什么,若是因此而全都归罪于殿下,实属是,不太应该!”长孙无忌在旁轻声道:“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当然,殿下不是完全没有过错,长孙冲,萧宪他们亦是有过错,作为太子好友,只想着帮助太子殿下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惑,为百姓做些事。”
“把曲江坊建设成为如此规模的纺织作坊,埋下了昨夜之祸根,可······”
“陛下,任何事,都有意外,任何事,也都没有人敢打包票说是十成十的把握,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意外和万一了。”
“还请陛下,明鉴!”
长孙无忌微微躬身,郑重的缓缓说道。
“呼·······”
“是啊陛下,殿下心思是好的,而且,连这个年都没有过好,通宵达旦,一心为公,听说今日还是三万套棉衣棉服的交割日子。”
“三万件棉衣棉服啊,如此之货物数量,足可证明殿下铆足了劲的干实事!”
“或许,也就是因为殿下只想着一心想要办好这些事,便急了些,赶了些。”
“但,陛下,这也恰恰说明殿下的冲劲啊,而且,昨夜之事,殿下绝对是不希望发生的,现在殿下比臣等,甚至比陛下还要难过。”
“这么多天的奔波,心血,一夜化为了灰烬。”
“说不准,就是因为手下的一些官吏,一些织工的疏忽,这才·······”
“陛下,臣恳请陛下,万万不能失了殿下进取的锋芒啊。”
“相比于火灾,殿下之心,才是最重要的啊陛下。”
高士廉深深吐了口气,立马站了起来,沉声附和。
“是啊陛下,孙少卿和阎侍郎也都说了,很大的概率,就是因为疏忽,有织工或者看守的小吏打翻了烛台。若是因为此事而重罚太子,对太子未免太过于不公。”韦廷沉声道。
“陛下,此事,说到底,也还是在现场的东宫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张大夫的疏忽,他有负于殿下重托,在太子殿下要交割三万棉衣棉服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乱子。侯君集扫了眼跪在李承乾旁边,仍旧动也不动的张玄素,低声道。
魏征有心往前走一步,站出来为自己的老友辩解。
可,这个时候他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侯君集的话说的没错,出了这大的乱子,当有个人承担这一切。
当然,这个人不能是太子。
而长孙冲,萧宪,贺兰越石这些人却不够资格。
不论怎么看,张玄素就是最好的人选,更何况,昨夜他就在当场,这更是说不清的事,这一劫,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穴。
无力的叹了口气。
“罢黜,张玄素的东宫少詹事,太子左庶子之职。”
“北山县,还缺一个典史,去哪里干活吧。”
“工部,少府监,将作监·······”
“把你们各自在昨夜丧命的织工名单,整理出来,交给户部,按规矩赔偿吧。”
“魏征,前些日,你不是给朕说过,要调整天下匠籍吗?整理个折子,交给朕,休沐结束后的大朝,先讨论此事。”
“朕,当要给天下工匠一个交代。”
“对了,还有········”
“传令下去,棉纺织之业,交给北山县,让秦川侯全权负责。”
“咳咳咳·······”
李世民话音刚落,没由来的一阵急咳,脸色更是苍白,嘴唇没有血色。
“陛下!!!”左丘立马搀扶住了李世民的胳膊:“快,传太医!”
“陛下,先上马车吧!”
左丘关切。
百官见状,也都是慌忙围了上来。
李世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随意的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太子,急功近利,不顾条件,一味增加人手,导致曲江坊混杂不堪,对于手下官吏更是缺少教导,反应速度欠缺,不察隐患,更是让侍卫把持曲江坊出口,不能第一时间疏散,这才让织工们大多转向了曲江池。”
“丢入大理寺地牢,关押半年!”
在左丘的搀扶下,李世民登上了马车,当声音落下的同时,整个人也隐入了车帘之后。
“长孙冲,萧宪·······”
“你们为太子宾客,又是太子好友,却全无劝阻之意,只是一味的奉承迎合太子之要求,所有人,罚俸一年。”
马车离去了。
在场所有人躬身,送别。
当目送马车消失,孙伏伽直接朝李承乾抱拳:“殿下,可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若是没有,就请随臣一同离去吧。”
李承乾心里长长吐了口气。
不过关押半年罢了,这不是多大的事,就算大理寺地牢人人闻之变色,可对于自己而言,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半年后自己就出来了,大理寺上下谁敢不把自己捧着?
李承乾拍了拍袍子:“孙少卿,孤没有什么好交代的,走吧。”
长孙冲,萧宪他们也都是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弹去身上的灰尘,躲到了自家长辈的身侧。
毕竟,罚俸一年对于他们而言,几乎连瘙痒都算不上。
同时,他们也得出来,陛下对于自己围绕于殿下身侧之事,并不反对。
“玄素,玄素!!!”
魏征则是快步冲向了张玄素。
张玄素自跪下之后,便一直没有动过,可现在,所有人都起身了,他却仍还是一动不动,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