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蹲下身,捡起一支落在角落的玻璃瓶。
瓶身标签模糊,但编号依稀可见。
炙骁的神情在此刻终于变了几分:“这批编号不在任何登记系统里……我们从没批过这类药剂的调拨。”
“当然不会。”星榆缓缓起身,抬眼望向那一整排嵌入墙体的冷藏柜——红色液体排列如血脉一般,发出幽幽的光。
“你们把能源计划的核心系统封存了,宣布‘计划失败’。神圣矩阵只是接过了钥匙,把这些本该报废的节点接入他们的运输链,顺理成章地改造成私人冷库。一放就是整整十年。”
星榆继续:“但这还不是全部,对吧?一个随机的存储点不可能支撑起整个走私网络。既然出现了成品,那意味着一定还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起码要有生产它们出来的地方,还有完整的配送系统,以及上上下下无数个人员节点。”
炙骁没说话,只是走近一步。
金属内嵌层的缝隙中,有微不可查的刻痕隐隐显现,在低温下浮起一圈干涸的暗红。
“这是……”
她顿了顿,手指从制服内层探入,抽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瓶。
瓶身透明,内部却鼓胀着半凝胶状的黏液,中心蜷伏着无数枚微微颤动的卵形实体,其外壳粘附着如须般的神经丝,缓慢扭动,仿佛察觉到温度的变化而缓缓苏醒。
“你这回又从哪儿翻出来的?”星榆询问,“这也带在身上?”
炙骁没有和她介绍,不过星榆看得清楚。
这种名为“黏皮初裔”的东西属于精神系,能量强大,却没有任何抵御伤害的壳与攻击的嘴。它能被用来连接、刺激、唤醒许多东西,却从来不会被视作有生命的个体。
就像能产出价值、却没有任何反抗机制的东西一样。没人会感激它们的奉献,只会在它们被榨干前,尽可能地多用几次。
那瓶蠕动着的东西被炙骁取出一枚,放进图纹中间。
黏皮初裔在中央微微晃动了一下,壳内的卵形体忽然剧烈抽动,像一整个虫群在同时挣扎、醒来、躁动。随后像一块过熟的果肉自己裂了。
胶状体从瓶中滑落,黏附在祭坛刻痕之间,缓缓蠕动着向四周爬去。那些细小的神经丝钻入缝隙中,如同饥渴地寻找某种更深的东西。
然后她们听见了“雨”的声音。
明明是在密封的地下空间,头顶却忽然响起连续不断的液体拍打声。星榆仰头,灯光晃动了一下。天花板的灯管内壁泛起一层模糊红影,像是巨大的皮膜在滴血。而其中一盏灯,开始从内部渗出细小血线般的液体。
片刻后,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打在她肩头。
是一滴温热的红色液体。
那滴液体带着体温,带着某种腐肉般的甜味,落到星榆脸上时带来一滴熟悉的刺痛。很快又有第二滴、第三滴跟着落下。
很快,血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发出极其黏稠的声响。
——血雨。
星榆再次看向那个台子。血红色的纹路闪烁起明亮的光,而黏皮初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吃得干干净净。
可更诡异的,是周围那些冷藏柜中的药剂。
成排封存的玻璃瓶被血雨的气息激活,瓶中那红色液体仿佛活了过来,原本沉寂的血质此刻在光线中跳动、翻涌,像某种心脏正在瓶壁中搏动。它们以无法解释的方式,对这场血雨产生了共鸣。
等等……
一条线,在星榆脑中缓缓连起来。
神圣矩阵教团。药剂。人工超凡者的制造流程。天启教团。
她亲眼见过神圣矩阵教团如何用这些药剂制造人工超凡者。
而刚刚那场祭台触发的血雨,则提供了另一个关键线索:血雨,是以吞噬精神系能量为代价换来的。
而“黏皮初裔”这种精神系生物,与血质之间产生了明确的、不可否认的共鸣。
如果血雨是由精神系个体的终结引发的,那么郊区那些长时间不散的血雨,原因也非常简单——
“天启教团在用精神系超凡者……作为燃料,或者说祭品,不停地制造血雨,是吗?”
炙骁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星榆继续:“神圣矩阵教团负责运输这些药剂,这些药剂对天启教团的血雨有所反应。而天启教团通过杀死精神系超凡者带来血雨……它们的关系可真是紧密。”
她甚至还有更多未能说出口的猜想。
她没说出口的,还更多。
超凡者数量稀少,可如果神圣矩阵本就掌握了制造方式呢?
永恒织匠、药剂、人工改造流程……超凡者不是终点,而是中转。
她们被造出来,被转卖成物品、被加工成零件,或者被运往某个看不见的终点。
甚至连终点都不是。
如果这些超凡者最终落入天启教团手中,那么所谓的“血雨”背后,是一整条闭环的献祭供应链。
但这样复杂的一个教团为什么会愿意将这些药剂提供给天启教团?
神圣矩阵又想从天启教团当中得到什么?
这两者之间绝不可能是慷慨的无偿赠送,彼此之间牵扯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深。
这时,星榆忽然又想起020到来后,郊区中持续出现、始终弥漫不散的白雾。
如果血雨可以被如此轻易复刻……那雾呢?是不是也是同一种机制,只是形式不同?
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炙骁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她调出内部坐标系,与旧资料重合比对,寻找可以推翻现状的佐证。
比起星榆关注的因果原理,她更在意的,是那个她曾信赖的A环、数据中心、统治方式……这些东西,曾经代表理性与秩序。如今却在眼前一层层剥落。
“……我们那时候是为了‘保留未来可能的二次建设可能性’。的确,整套基础设施是被刻意设计成将来可以重启的。但是不应该……”
星榆反问:“你们的计划早就遭遇了那么多阻力,却在关闭的时候还想着‘将来可以重建’?更何况,十几年前的技术真的会在未来继续沿用?你觉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炙骁没有回答。
她原本可以辩解,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愿再说服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