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似是苍穹碎,再无淋雪共白头,血色剑迎变成了苍茫剑迎!
剑迎圣城的这场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了,盖住了尸山,藏住了血河,似乎那个熟悉的剑迎又回来了,可这里却再也不是熙熙攘攘的人间乐土了。
虽非人间乐土,但还有人在静静的赏雪听风,染白了眉,沾湿了身,就那样在风雪中白了头。
他们都在回忆,他们都在回忆那个想一生共白头的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却已经远去了。
妙的是,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此刻想的是同一个女人,不,他们二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彼此之间争过,斗过,恨过,怨过,唯独对那个女人一直在深爱着。
灵云山深渊的两座墓碑前,家主欧阳正雄,此时应该称欧阳正义了吧,欧阳世家已不复存在了。
欧阳正义静静的看着那两座墓碑上的字,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吧,墓碑上只剩下“有”和“无”两个字了,其余全被大雪盖住了,欧阳正义的双眼也只能看到一条缝了。
欧阳正义根本就不知何为悔意,因为他早就没有了心,所以他注定会被埋入“心无悔意之人”的那座坟。
欧阳正义不知道这两个石碑是谁立的,他也不知坟里埋的是谁,他此来,只是想最后看一眼早已不复存在的列祖列宗,看一眼他亲手毁了的他,欧阳正雄和欧阳芷晴三人的坟。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深渊和两座墓碑,一座坟!
“哎,争了一生,斗了一生,好人半生,坏人半生,终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碑无坟就是我的命啊!”
欧阳正义转身一步一步向南而去,他去赴生死之约了,是必死之约!他没有喜,没有忧,只有眉头上飘落的雪花。
灵云山深渊另一边,无发老人欧阳向宇静静的看着欧阳正义远去的背影,他没有现身,没有阻拦,没有劝说,他认为欧阳世家的男儿应该死的无怨无悔,哪怕无坟无碑呢!
地脉深坑附近的无名楼阁顶,有一个人仰躺在这儿,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地脉深坑。
他喝的不是酒,是血,他看的也不是深坑,看的是他曾经的家,还有欧阳世家的辉煌过往,实际他真正看的是那三个一起长大的兄妹,他们一同哭过,一同笑过,一同爱过!
“正雄哥,正义弟,芷晴妹!”
这声音已远去了二十多年,可他似乎又在风中听到了,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欢快。
“哎,回不去的过往,走不出的现在,看不清的未来,原来人是可以安然的去赴死的呀!”
血棘起身,一口痛饮,流着血的嘴大声喊道:
“正义弟,芷晴妹,我不爱喝血,我爱喝的是我们三人的酒啊!”
血棘流着血泪向南而去,他是去收尸的,无论是欧阳正义还是姬青沥,他都会葬入那个“心无悔意之人”的坟里,他们对欧阳芷晴的爱都是无悔的,他们走过的路也都是无悔的。
血棘不再想爱,不再想仇,也不再想死了,他想再去陪那个姑娘走二十年,那个姑娘保护了二十年痴呆的血棘,他要用有心有智的血棘保护那个姑娘二十年!
瓮离榭外的圣城城墙上,有一个很大的雪球,不是人堆成的,而是雪花自然飘落的,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吧,不然不会是雪球之状!
城墙上,情魔夫妇搂在一起,也已满身是雪,他们在等他们的儿子回域外,他们的儿子想最后看一场剑迎圣城的雪。
天公作美,剑迎圣城真的下雪了,而且一下就是两天两夜!
“娘,阿爹,咱们走吧,我陪她看了最后一场雪,她要陪我去看域外的雪了,我真的很高兴!”
巨大雪球中飞出了一个圆坛,正是祥云山庄那个古怪圆坛,里面当然是杨冬青的残魂,他爱的人死了,他恨的人也都死了,实际他好像也死了,剩下的这缕残魂,算是上苍可怜他父母而留下的礼物吧,他的父母也是可怜人呀!
情魔夫妇落泪了,喜极而泣,抱着圆坛,飞身离开了剑迎圣城,他们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得离开剑迎再说,他们真的怕他们的儿子反悔。
爱一个人真的太难了,情缘爱,父子爱,母子爱都一样呀!
剑迎圣城的地脉变了,按理说欧阳世家那些几百年不倒的雕像应该倒了,因为雕像是建在地脉之上的,可那些雕像却依旧矗立在风雪之中。
欧阳正义的雕像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欧阳正义的雕像,看着浩海烟波,飘雪中的浩海是那样的平静,就像他此刻的心。
姬青沥在这儿等了两天两夜了,赴了这生死之约,他就回中洲了,他再也不会来剑迎了,永远不会!
想想自己二十多年来,每一年都来走曾经的路,看曾经的山水风雪,姬青沥突然发现,今天的雪,此刻的雪,才是剑迎圣城中最美的雪,虽然欧阳芷晴并没有陪在他身边,他等了二十年,等了一场空,可空之尽头的雪依旧这么美!
“芷晴,我们彼此困了对方二十多年,实际放下的我们才是最美的,可惜你我醒悟的太晚了!”
姬青沥真的把欧阳芷晴放下了,他的眼里终于不再只看一个人了,开始看山看天看水,看圣城飘雪,他的心终于可以走进新的东西了,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姬青沥觉的这也是欧阳芷晴想看到的吧!
“你来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姬青沥感觉到欧阳正义来了,但他并没有转身。
“二十多年了,你每一次来剑迎圣城,我都想把你留在这里,可为了能让芷晴回来,我忍了一年又一年,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啊,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二十多年!”
欧阳正义缓步走向了他的雕像另一侧。
“我知道你胸怀大志,想振兴欧阳世家,想摆脱姬家的控制,我等这一天,也等二十多年了,我就是要在你最风光的时候,在你登顶人生最高处的时候,将你打入无底深渊!”
姬青沥转身微笑的看着欧阳正义。
“是呀,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思,没有芷晴,我们或许会是朋友,欧阳世家或许也会永远的臣服于姬家,可你偏偏夺走了我的芷晴,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们是怎样一起长大的,你根本就不懂我们三人的感情,你为了自己的爱,深深的撕裂了我们的心,爱不在了,兄弟义不在了,那我心中剩下的就只能是恨了!”
“彼此彼此,今日我就是来了结心中之恨的,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活着,你去陪芷晴走黄泉路吧!”
“哼哼,我也改变主意了,黄泉路上,你我再争二十年!”
风起苍穹兮,浪涌圣城乎!
剑迎圣城上,一道血影,一道玄黄色的虚影纠缠在了一起,就像他们曾经的过往一样,打的彼此难舍难离。
从城墙飘雪打到浩海浪涌,从爱的开始打到爱的终了,从身体无恙打到遍体鳞伤,从落日黄昏打到彩霞满天,没有人打扰,没有人观看,只有两个人,只有两道身影,倾一生所学,散一生所聚,在这一战中,尽数施展。
当雪过天晴,浩海归静时,欧阳正义的雕像不在了。
坍塌的雕像两侧,两个人背对着背,血影凋零,虚影显身,没有说话,没有呼吸,只有无声的挣扎,谁都不肯先倒下。
浩海起风了,海浪惊空!
海浪消失时,两个人已是单膝跪地之状,可却依旧不肯倒下!
“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记的别喝孟婆汤,别过奈何桥!”
两个人同时倒下了,欧阳正义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他多想再看一眼欧阳芷晴呀,不,他永远的去和欧阳芷晴相会了,但他绝对不会喝孟婆汤,也不会过奈何桥,他要等这个男人,他不想输啊!
在欧阳正义最后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但并不是欧阳芷晴,他多么的想说一声对不起啊,他是无心之人,他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女人。
“正义,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呀?我的儿子找不到了,你起来,你起来,帮我去找我的儿子……”
风声,海浪声,女人的嘶吼声,欧阳正义都带去了黄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