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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堂还如往日那般,来来去去的顾客,迎来送往的刘婶和伙计,还可以听见从后堂传出来的桃桃笑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滕云越抬眼看向柜台处,意料之中的没有看见沈止罹懒洋洋撑着下颌拨算盘的身影,滕云越露出细微笑意。

止罹自从铺子里招到人后,就躲去了后院,铺子就交给刘婶和伙计打理,明明当初买铺子的时候那般积极,也不知是心大还是什么。

铺子中来来往往的人好像看不见他似的,滕云越并不在意,快步往后院走去,他与止罹已经失散了快七日,既然这个幻境是由自己衍生的,那破秘境的钥匙定然就在幻境中。

况且,滕云越眼中闪过晦涩,他许久未曾见到止罹了,哪怕是个幻象,也值得他走一遭。

撩开帘布进了里间,转过几道弯便到了后院,滕云越熟门熟路的走到沈止罹房前,刚敲了一下门,却发现门并未关紧,心中升起警惕,滕云越轻轻推开门扉,房内静谧极了,并没有人在。

房内的一切摆设和以往并没有区别,桌案上摆着的茶杯中还有些许茶水,就好像主人刚刚才出去。

滕云越摸了摸杯壁,是冷的。

警惕性放到最大,耳尖动了动,滕云越微微侧头,侧门传来动静。

穿过天井,滕云越目光在天井中的冬桂树上落了一瞬,转而又被侧门处的动静引去了心神。

刚跨过门,滕云越看到熟悉的身影,是自己,幻境中的自己脸色难看,他将门打开,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门外情景,滕云越却折起眉心。

他想起来这是哪天了,脚步匆匆穿过自己的虚影,门外果然是抱着桃桃的沈止罹,他脸庞涨红,呼吸有些急促,抱着桃桃的手臂微微发着颤,眉眼间病气浓郁,像是身体十分不好的样子。

滕云越面色沉下来,这一天是他最后悔、最不想回忆的一天,而通过旁观的视角,滕云越清楚地看到了止罹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亮,而那时的自己骤然得知城外命案是止罹所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幻境还在继续,沈止罹敏锐地发觉了他和以往的态度并不相同,眼睛灰暗下来,嘴角的笑也落了。

之后的发展同他记忆中别无二致,那时的他有万分的不敢置信,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他,并没有发觉沈止罹黯淡的神色,只自顾自地说着。

昨日重现,即使再来一遭,滕云越也依旧心痛如绞,那时的止罹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自己还不管不顾地冲去质问他。

滕云越看着幻境中向自己宛如交代后事的止罹,深恨自己为何那般迟钝,止罹这么明显的话,那时的自己为何没有听出来?

置身在幻境中的滕云越,发现了之前被自己所忽略的细节,止罹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额前渗出的薄汗、萦绕着淡淡死气的面相,分明是将死之相,奈何自己那时心神不宁,并未察觉。

僵硬站着的滕云越浑身紧绷,死死咬着牙关,坚守心神,告诫自己这是幻境,自己后来将止罹救回来了,还因祸得福,如今的止罹健健康康,还重新生了灵根,更有自己护着他,必不会让他身死。

即使如此告诫,滕云越还是心头涩痛。

幻境还在继续,明明是以自己衍生的幻境,在幻境中的自己走后,视角却没有什么变化,他也得以看到在自己走后的景象。

自己走后,止罹侧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眉间紧紧蹙着,像是起了烧,烧红的唇瓣蠕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滕云越忙奔过去,贴近沈止罹,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可惜只听到一串含糊的呢喃。

纵使身在幻境,滕云越看着躺在榻上病气浓郁的沈止罹还是止不住的焦躁,可惜,想要抚平沈止罹皱起眉间的手,轻飘飘的穿过了沈止罹。

滕云越心尖抽痛,看着捱着痛苦的沈止罹急的团团转,脑中恍惚一瞬,转瞬又被萦绕在心头的焦急冲刷。

榻上的人口中呕血,滕云越额间冒出汗,捏在手中的巾帕却始终挨不上榻上人的唇边。

滕云越心痛到麻木,眸中沉痛,几乎要急的落下泪来,榻上的人像是被血呛了嗓子,嘶声咳嗽起来,胸腔起伏,突然俯身喷出一口带着血块的血。

滕云越目眦欲裂,原来在他走后,止罹竟这般难过么?眼底倒映着床边刺目的血泊,鼻端仿佛可以闻到血腥味。

滕云越半跪在床沿,眸光破碎,僵硬地抬手,想要抚上软倒在榻上的沈止罹脸颊,指尖传来温凉触感,眼睛微微睁大,点在沈止罹面颊上的手僵硬着不敢动,怕是自己的幻觉。

他可以碰到止罹了么?

心中微弱的警示被滕云越忽视了个彻底,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榻上气息奄奄的沈止罹身上,仿佛回到了那段成日担惊受怕的时光。

那时的他还在千方百计为止罹寻找养身的药方,遇到上好的木料就惦记着给止罹带回去,止罹嗜甜,自己便照着他的喜好给他寻些好克化的糕点,年岁难永又怎样?自己一个化神修士,不信还拉不回一个凡人的性命。

些微的违和感在装满病弱止罹的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滕云越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捏着巾帕擦拭沈止罹唇边血迹,手边给樊清尘传音,唤他过来看看。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转向了不同的方向,他那天并未离去,而是留在木生堂照看止罹,止罹喝了几副药,气色渐渐好了起来,并没有受多大的苦楚,自己也突然多了不少时间可以陪着止罹,如此平静美好的时光,滕云越没有丝毫抵抗的沉溺进去。

微风拂过天井中的冬桂树,树叶摩挲声入耳。

滕云越含笑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沈止罹,他垂着头细细雕琢着木料,唇角挂着笑,木刻稍稍有些雏形的时候,沈止罹便会献宝似的举起来给他看。

淡淡的违和感出现一瞬,便被沈止罹唇边挂着的笑冲淡,滕云越将桌案上的枇杷扒去皮,小心递到沈止罹唇边。

身侧的沈止罹水红唇瓣上沾上一抹水光,酸甜的枇杷香气蔓延开来,沈止罹眼尾上翘,眼波流转间,将唇边汁水丰沛的枇杷咬在唇间,浓郁果汁顺着指尖下落。

身侧的人发现顺着滕云越指尖滑下的果汁,将口中果肉吞下,猫似的伸出舌尖,将蜿蜒在滕云越指尖的果汁卷进口中,嫩红的舌尖一晃而过,旖旎情态勾的人心跳得欢快。

滕云越神情一滞,指尖上的温软触感一晃而过,捏着枇杷的手都僵直了,这副情态,分明勾人至极,不亚于在滕云越烈火灼灼的心头添了一把柴,可滕云越面上并无情动,眼眸深处划过疑惑之色。

舌尖舔净果汁,将滕云越捏在指尖的枇杷整个吞下,圆润果核将颊边撑出一个鼓包。

那人抬眼,朝还在呆滞中的滕云越眨眨眼,将滕云越的手抚平,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覆着薄茧的掌心,微微垂头,将口中含的温热的果核咬在齿间,轻轻放在他掌心,柔软唇瓣轻轻擦过敏感掌心。

掌心一阵一阵的麻痒在心湖泛起涟漪,滕云越的心却直直往下沉,他看着身侧的人那熟悉的脸,却怎么都无法和心中的止罹联系在一起。

滕云越目光呆滞,看着面前的人,恍惚间有种妖物披了人皮的悚然之感。

身侧的人未发觉滕云越的异常,埋着头猫一般地将滕云越手上沾着的酸甜果汁舔净,抬头间眼角薄红,春意泛滥。

滕云越骤然回神,猛地将“沈止罹”握着的手抽开,“沈止罹”被他突然的动作惊的一怔,他很快回神,伸出舌尖将唇边果汁卷进口中,嫩红的舌和瓷白的齿列一闪而过,他微微外头,疑惑道:“怎么了?”

滕云越手上那抹温软还未逝去,明明面前是他日夜渴盼的一幕,他却自心底生出彻骨的寒意来,夹杂着滔天的怒火。

滕云越猛然站起身,“铮”地一声,灵剑出鞘,锋利剑尖直指那人喉间,滕云越目光森然,咬着牙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被他剑尖指着的人并未被喉间利刃吓到,反倒是仰头看着滕云越,动作间,剑尖离细嫩的脖颈更近,他脸上浮现茫然之色,像是不明白滕云越为何突然生气,只问道:“我就是我呀,为何这般问?”

滕云越头脑彻底清醒,之前忽略的违和感齐齐拥上,丝毫不拒绝自己的沈止罹、若有若无勾着自己的沈止罹、绝口不提以往的沈止罹,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幻境迷惑人的手段罢了。

滕云越回想着被幻境蒙蔽的自己,怒火高涨,自己面前这人,有什么资格幻化成止罹模样?止罹是那般的好,他怎么配?他不仅愚弄了自己,更是侮辱了止罹!

想到这,滕云越手腕一挑,剑尖抬起那人下颌,让他仔仔细细看清面容,摆脱了幻境迷惑的他,再看面前的“沈止罹”,同真正的沈止罹绝无半点相像,止罹是那般刚强的人,绝不会做出此等柔弱模样。

滕云越阴沉的目光在那人脸上巡梭,那人依旧是沈止罹的模样,剑尖抵着咽喉,外散的剑气划破皮肉,鲜血溢了出来。

“沈止罹”眸中隐现水光,似乎被他绝情的举动伤到,他垂下眸,凄婉道:“你为何作此行径?我并无害你之意。”

滕云越冷哼一声,冷喝一声:“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灵剑便划过那人脖颈,鲜血喷溅,落在滕云越颊边,被割了喉的“沈止罹”口中“嗬嗬”出声,倒在廊下,温热的鲜血渐渐从身下蔓延而出,他眸中还凝结着未成形的惊异。

滕云越冷眼看着软倒在廊下的“沈止罹”抽搐着四肢,眸光死寂,好似自己杀的,就是活生生的人一般。

鲜血顺着剑尖滴答落在地上,滕云越并未看向地上气息渐弱的“沈止罹”,只垂眸挽了个剑花,将血甩落。

过了片刻,地上那人已经死透,滕云越并不着急,只抬头看向后院熟悉的景象,想着止罹自洛水郡回来后,便再未去过铺子里,待此间事了,自己可以陪着止罹回去一趟。

一炷香过去,见实在骗不过滕云越,幻境逐渐崩塌,地上的尸体身下出现一个黑洞,将尸体缓缓吞噬。

滕云越并未因此异象而有所动容,熟悉的后院景象逐渐扭曲,化为浑浊的湖水,滕云越手掐避水诀,看着面前逐渐显现形体的水鬼。

水鬼乃是死水所化,长于水又隐于水,同自身所在的水域同一个颜色,若不稍加注意,转瞬间便会将人拖入水中,让人在他所制的幻境中沉溺至死。

水鬼实力不高,麻烦的是不知不觉侵入意识的幻境,既然此时水鬼已经现身,滕云越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滕云越转头看向四周,水中沉着不少各色宗服的修士,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梦幻表情,仿佛置身内心最美好的幻想中,些许水液悄无声息涌入他们口鼻,一点一点夺去他们生机。

滕云越并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各人命数如此,躲过了这一劫,下一劫依旧在那等着。

面前同水无异的水鬼呼噜出声,几点水泡往湖面飘去,滕云越看向面前的水鬼,并未出手,只冷声问道:“如何出这秘境?”

水鬼幻化一个符合心底幻想的幻境是十分耗元气的事,面前的滕云越明明已经沉溺进去了,可不知为何又挣脱了,让水鬼耗费诸多心血的幻境没了作用,此时元气大伤,对上滕云越,绝无胜算。

水鬼悄悄将自己往浑浊的湖水间藏了藏,小心翼翼答道:“出秘境的钥匙在湖底,取出湖底贝壳中的珍珠,捏碎就可以出去了。”

滕云越收剑入鞘,睨了一眼水鬼,淡声道:“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水鬼连连保证,被滕云越看来的那抹锋锐视线骇地发颤,细小的水泡从它身上往湖面冒,它瑟瑟发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幻境哪里出了错,它明明看着滕云越十分沉迷。

滕云越不再耽搁,掐诀直直往湖底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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