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将菜肴装进食盒，正准备招呼小太监帮忙拿一下盒子，抬头便和慕如风的视线相撞，一瞬间她仿佛跌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她微不可见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做饭时太过专注，云开没关注身边人的视线，眼下既然注意到慕如风，便再难忽视他投来的目光，而他也根本不避讳，灼灼目光如影随形，始终粘在云开身上，让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随着云开和慕如风视线相碰，厨房里其他人也注意到立在人群后的慕如风，宫里大多数人都认识他，一个小太监反应过来下跪，接着便乌泱泱跪倒一片。
转眼间，在场唯二两个站着的人只剩云开和慕如风。
要说穿书以来，云开最讨厌的一点大约就是马甲身份都太低，见着人动不动要行礼下跪。
眼见躲不过去，云开将食盒放好，上前几步，作势要跪。
膝盖弯了一半，慕如风出声让他们都起来，云开顺势直起腰身。
宫人们起身后便垂着头，云开和他们一样，垂眉敛目，默默后退几步。
慕如风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往前走，最终停在云开面前。
因为半垂着眼，云开最先见到的不是慕如风的脸，而是他脚上穿的鞋。
这是一双她很熟悉的鞋，玄色金边，样子简单大方，边缘处已经褪色，看起来有些年头，称得上饱经风霜，和主人身上的绸缎华衣并不相配。
之前没注意看，不成想慕如风到现在还穿着这双鞋。
朔州地处北方，连着边境，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身为朔州少将军，巡防军营是慕如风常年不变的任务，是以他脚上的鞋子总是容易磨坏，两人因为美食相熟后，他经常去云开的小店用饭，有一日雪夜，他点了暖锅子，邀请云开和他一道用饭，吃饭闲聊时，他语出惊人，央云开为他做一双鞋。
彼时两人已经成为知己好友，但赠鞋还是太过亲密，云开没有答应，说起旁的事打岔，想糊弄过去。
谁知一向沉稳好说话的慕如风那一次竟意外的执着，眼见云开不肯轻易答应，便以利诱之，以军营主厨一位换她做一双鞋。
厨娘标签难补，云开的小食肆经营得不差，在一众食客里博得好评，但还是差点火候，在军营里做大锅饭并不是个容易的差事，要知道整个朔州军营有士兵好几万，管着这么多人的吃食，对厨子的要求便极高，云开自认为做饭的技艺已经不输给其他大厨，欠缺的更多是经验，操办大型席面是一项，去军营做饭也是一项，都是可以刷经验值的。
为着这点好处，云开答应了慕如风的请求，给他做了一双鞋，做鞋的时候她用了十分的心思，料子选的是当时能得到的最好的，鞋底特意加厚了高度，做的很是软和，还附赠两双厚厚的鞋垫，为的就是让慕如风在巡防的时候穿得舒服。
收到鞋的慕如风很高兴，当天就带着她去朔州军营上值。
结局也没辜负云开的努力，在军营做大锅饭，真的推进了久久没有进展的厨娘标签。
很多片段在云开脑中闪过，不是云开心大，在这种时候还追忆往昔，实在是因为慕如风此时穿这双鞋很奇怪。
虽然近日来天气渐渐转凉，但玉京本就地处中部，冬日短暂，这双鞋更适合冬日里穿，眼下时节穿实在不合时宜，慕如风穿着这双鞋难道不热吗？
“孟娘子，可否出来一叙？”慕如风的声音驱走了云开的疑惑，令她心中警铃大作，比起思考慕如风为什么穿着不合适的鞋，单独和他聊天似乎更值得云开烦恼。
众目睽睽之下，云开不好说不，只能点点头，“是。”
得了云开的回复，慕如风转身便走，他步子迈得很大，好像很着急。
因为身量很高，腰窄腿长，慕如风一步抵得上云开两步，又没刻意等人的意思，云开不得不小跑着追上他的步子。
两人停在一处十分偏僻的地方。
慕如风开门见山，“孟娘子可曾见过一个名唤楚暖的人？”
云开心里一突，面上保持着冷静，实则脑子已经开始飞快运转。
慕如风这么问，难道是认出她了？
她拼命回想哪里露了破绽。
因为脸？
不可能，她虽然和楚暖的容貌像了五分，但有楚慈顶在前面，五分相似还不至于引起慕如风的怀疑，要怀疑初见时他就怀疑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早不怀疑，晚不怀疑，偏生在见她做过饭后产生怀疑。
云开想通其中关窍，在慕如风堪称震惊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如果少将军所说的楚暖籍贯在朔州，且很擅长厨艺，那么我想，我应该见过她。”云开回道，成功让慕如风沉默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
他目光晦暗，语气也跟着发沉，“你既然认识阿暖，当初见到楚慈的时候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我知道阿暖已经死了，所以哪怕楚慈和阿暖生得一样，我也不会认错。楚慈当时疑似刺客，我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万事都要小心，自然不敢和一个刺客扯上关系。”云开道。
因为她的回答，慕如风的脸色变得苍白，垂着身侧的手猛然攥起，眸中闪过脆弱迷茫，经由云开的提醒，慕如风想到了为楚暖入殓时她那苍白得没有一点人色的面容，是啊，他的阿暖已经死了，他现在满怀期待向孟娘子求证，迫切希望她是阿暖的想法和行为何尝不是对阿暖的亵渎。
他在做什么啊？
慕如风的脸色愈发灰败，恨不得转身逃走。
云开并没有放过他，继续以言语做刀，割他的肉，剜他的心。
“若我没记错，阿暖的死应该和少将军有莫大的干系。少将军此刻审问于我，究竟意欲何为？是想让我承认我和阿暖认识，还是想让我承认我就是阿暖？以此来安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