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那些布料浸上煤油!”孙铭鑫的声音嘶哑,指着马路对面已被洗劫一空的中央商场。
几个士兵冲进去,扯下货架上昂贵的丝绸,锦缎,将它们浸入找来的油桶里。
这些本是富家小姐、太太们争相购买的奢侈品,如今被粗暴地拖出,赋予了新的,残酷的使命。
浸透的布料被堆在街垒关键位置,点燃后并未产生炽热的火焰,而是升腾起浓密,刺鼻的黑烟。
这烟雾有效地遮蔽了日军的视线,为街垒后方制高点上的狙击手创造了机会。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从斜对面的永安商场二楼窗口响起。
一名刚从街角探出头试图观察的日军曹长应声倒地,额头绽开一个血洞。
狙击手李水生,一个来自江北的猎户后代,冷静地拉动枪栓,黄铜弹壳清脆地跳出。
他透过烟雾的缝隙,搜寻着下一个目标。他的脚下,散落着几十颗亮晶晶的弹壳。
日军很快意识到狙击手的威胁,开始用密集的机枪火力压制窗口,同时派出小股部队,试图沿着街道两侧的店铺隐蔽接近。
他们行动谨慎,战术娴熟,显示出精锐部队的素质。
这时,孙铭鑫预设的“疑兵之计”开始发挥作用。
在狙击手所在窗户相邻的几个橱窗里,一些从百货公司搬来的时装模特被士兵们套上了军服,远远看去,宛如埋伏的士兵。急于拔除狙击点的日军分队,果然将火力集中到了这些假目标上。
“就是现在!”孙铭鑫看到约一个小队的日军被吸引到预定的爆炸区域,猛地挥下手。
负责起爆的工兵狠狠压下了启爆器。
“轰!轰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预先埋设在店铺承重柱下和街道排水沟里的炸药和集束手榴弹被同时引爆。
冲击波裹挟着碎石,玻璃和断裂的木材横扫街道,浓烟和尘土瞬间吞噬了那队日军。
惨叫声被爆炸声淹没,残肢断臂和破碎的武器四处飞溅。
短暂的胜利带来一阵欢呼,但很快平息。
因为更多日军的脚步声和枪声从其他方向传来。
孙铭鑫知道,这只能迟滞,无法阻挡。
他清点着身边所剩无几的士兵和弹药,望向阴沉的天际,知道夜幕将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掩护。
与新城区的现代街垒不同,在城南的夫子庙,战斗带着一种荒诞而悲怆的色彩。
这座供奉至圣先师的千年文教中心,如今已是弹痕累累,墙垣残破。
泮池的水被染成了暗红色,棂星门上的石刻雕花被子弹削去大半。
大成殿,孔子及其弟子牌位安放的主殿,成了守军最后的核心工事。
士兵们用沉重的香炉,供桌堵塞了门窗,仅留下射击孔。
甚至,有几名士兵将“大成至圣文宣王”孔子及其弟子们的木质牌位取下,垫在沙袋后面,作为额外的掩体。
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书生兵,在将一块“亚圣孟子”的牌位塞进缺口时,手微微颤抖,低声念叨着:“罪过,罪过,孟子恕罪,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殿外,日军一个小队凭借文庙前的广场和泮池的石栏,与殿内守军对射。
日军指挥官,一名留着卫生胡的大尉,显然对这种逐屋争夺失去了耐心,也或许是对这座象征华夏文脉的建筑心怀憎恶。
他挥舞着军刀,嘶吼着命令。
很快,日军的迫击炮被架设起来。
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落下。
第一发炮弹没有击中大殿,却准确地在泮池中爆炸。
轰然巨响中,池水裹挟着淤泥,血水以及几具漂浮的遗体冲天而起,象征着“儒学生员采水”的圣地,变成了屠戮场。
紧接着,更多的炮弹落向大成殿的屋顶和廊柱,琉璃瓦纷飞,木结构燃起火焰,殿内尘土弥漫,不断有士兵被震伤或埋压在砖石下。
。。。。。。。。。。
就在夫子庙战斗激烈进行时,一队特殊的人马正在不远处的金陵大学校园内忙碌。
他们不是正规军,而是由学生和部分教员自发组成的义勇队。
历史系教授陈怀民,一位年近五旬、戴着破旧圆框眼镜的清瘦学者,正和几名物理系的学生一起,将实验室里储存的浓硫酸瓶,酒精瓶找出来,用布条塞住瓶口,制作成简陋的燃烧瓶等投掷武器。
“小心!硫酸腐蚀性强!”陈教授一边提醒着年轻的学生,一边熟练地操作。
他的动作不像个书生,倒有几分沉稳。
战前,他埋首故纸堆,研究六朝石刻,明代城墙。
如今,他却要亲手制造杀敌的武器。
这种转变充满无奈,但为守护这座承载历史的城市,他义无反顾。
“教授,弹药不够了!得给前面送去一些!”一个满身硝烟味的传令兵冲进实验室喊道。
陈怀民立刻放下手中的瓶子:“我去!我知道有条近路。”他毫不犹豫地扛起一箱手榴弹,又让学生们搬上几箱步枪子弹。
这支小小的运输队,借着废墟的掩护,向枪声最激烈的夫子庙方向摸去。
然而,就在他们穿过一片开阔地,即将进入一条小巷时,一梭子机枪子弹从侧翼扫来。
学生们惊慌卧倒,陈怀民身体猛地一震,沉重的弹药箱脱手落下。
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鲜血迅速染透了他的灰色长衫。
学生们爬过来,试图为他包扎。
陈怀民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他没有呼喊疼痛,而是用尽力气,从随身携带的,已被鲜血浸湿的布包里,摸出一本线装,蓝皮的书册——《南京地方志》,这是他毕生心血的一部分手稿,记录着这座古都的山川形胜,历史沿革。
他颤抖着手,指向旁边一堵残墙的裂缝,对身边一名学生断断续续地说:“塞。。。塞进去。。南京。。不能没了记忆。。。”学生含泪接过染血的书稿,用力塞进砖缝深处。
陈怀民教授看着这一切,眼神逐渐涣散,头歪向一边,倒在了这片他深爱并研究的土地上。
他所守护的,不仅是这座城的现在,更是它千年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