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赤裸得如同出鞘的军刀。
鸠彦王瞳孔微微一缩,他听懂了寺内寿一的潜台词,我可以把我放在华中的嫡系部队交给你指挥,作为你重整华中派遣军的骨干力量,帮你镇住场面。
但这绝不是无偿的,甚至不是出于“同僚之谊”或“帝国大义”。
这是交易,是政治市场上明码标价的筹码交换。
“我记得第16师团早就划归华中派遣军了,难道寺内大将想搞山头主意?将帝国的军队私人化!”鸠彦王装作狐疑的样子道。
“不不不,我只是打算向参谋本部上报,鉴于我们华北方面军即将展开南下战役,所以急需增加兵力,之前调出的第16师团,以及国岐支队等部队,都应该返回华北。”寺内寿一杨眉,讥诮回应。
宴会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远处海河上小火轮的汽笛声,悠长而空洞。
“大将是什么意思?”鸠彦王深呼吸一口,试探性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寺内寿一笑了,笑容里带着老牌政客的圆滑和军人的直率混合而成的奇特质感:“我能有什么意思?都是为了帝国的圣战嘛。
第16、14师团既然暂时留在华中战区,自然应该服从派遣军最高指挥官的统一指挥,也就是殿下您的命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先摆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然后话锋一转,拖长了语调,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只是。。。不瞒殿下,我华北方面军下一步南下作战计划已在拟定,目标是徐州,打通津浦线,将华北,华中占领区连成一片。
这可是大本营钦定的战略方向。
但南下作战,各方面需求也很大,弹药,油料,药品,兵员补充。。。若是资源分配上能有所倾斜,将士们用起命来,也会更有干劲,推进速度自然更快,对华中战场的侧翼支援也就能更及时,更有力。
这于公于私,都是好事,殿下说是不是?”
赤裸裸的交易。
鸠彦王心中冷笑,但面上不显。
寺内寿一要的,是他在军部,在更高层面前为华北方面军争取更多的资源倾斜。
作为皇室成员,又临危受命接管华中,鸠彦王在军部那些老家伙面前确实有更多话语权,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天皇的观感。
而寺内寿一付出的,是两个完整师团的指挥权,这对眼下极度缺乏可靠部队,急需站稳脚跟的鸠彦王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就像溺水者眼前出现的浮木,明知可能有刺,也得先抓住。
这笔交易里,士兵的生命,部队的归属,都只是数字和筹码。
鸠彦王瞥了一眼周正青,后者依然低眉垂目,仿佛对这场交易漠不关心,但鸠彦王知道,这个宪兵小子才是关键。
而此刻的周正青,心中却翻涌起惊涛。。。。。。
他只是冷眼旁观,以为看透了这场围绕南京战局与华中权柄的博弈。
他以为寺内寿一急不可耐地将第14师团这支精锐,从华北急调南京,不过是眼热攻陷民国首都这不世之功,是想在功劳簿上狠狠刻下自己的名字,顺便给他这个统管宪兵,执掌内部纪律的司令官卖个人情,合力打压一下日益骄横,不太听招呼的华中派遣军,特别是那位松井石根大将。
这想法原本清晰而冰冷,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算计。
可现在这一瞬,仿佛是暗夜里骤然划过的一道厉闪,一个截然不同,却更加骇人可怕的图景,猛地撕裂了他先前的认知,硬生生撞入他的脑海。
或许。。。寺内寿一此举,其用意之深,布局之远,不止于此!
这位以沉稳老辣,顾全大局着称的日本陆军大将,他率先打出的这张“第14师团”的牌,根本不是为了与华中方面争抢那攻入南京的,已然到嘴边的功劳!
那点战功,在寺内寿一眼里,或许根本无足轻重。
他真正在意的,始终是那高于派系,高于个人荣辱的,“帝国的利益”。
当华中派遣军在淞沪战场血肉磨坊中伤筋动骨,战力大损之际,寺内寿一敏锐地看到了危险。
一支疲惫伤残的主力军,即便侥幸攻克南京,也可能成为强弩之末,甚至影响后续战略展开。
于是,他果断出手。
明面上,是派兵“助战”,是抢功,是配合宪兵系统对华中派遣军施压,逼其就范。
这一层,所有人都看得到,包括他周正青自己,这一举动,也完美地掩饰了他更深层的意图。
但现在,寺内寿一毫不吝惜地,将第14师团摆上了谈判桌!
齐装满员的甲种师团,在他手中,如同最精巧的筹码,被用于一场关乎整个中国战场日军力量调整的交易。
这交易,一石数鸟。
其一,自然是为他统辖的华北方面军争取到大本营更多的资源倾斜。
吐出部分兵力,换取物资、经费和战略优先权,这笔账对华北方面军而言,划算。
但更深层的其二,是为华中派遣军,这架已然出现裂痕的战争机器,输入至关重要的“新鲜血液”!
一个精锐师团的加入,足以稳住华中战线,防止其因战力衰竭而彻底糜烂,丧失进攻能力。
这哪里是打压?这分明是续命,是维持帝国在华整体战力的必要输血!
寺内寿一的视野,早已超越了华北一隅,甚至超越了与松井石根的个人龃龉。
他站在整个“华夏派遣军”乃至日本对华战略的高度,落下了这步棋。
这个念头,让周正青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紧接着,一个更加大胆,更令人心悸的联想,如同挣脱锁链的猛兽,轰然闯入他的思绪。
“那么。。。远在东北的植田谦吉大将呢?
那位关东军司令官,手握帝国最精锐的陆军集团,面对南京此刻的权柄更迭与利益重新洗牌,难道就会无动于衷,仅仅作壁上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