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陈金平絮絮叨叨的说了那么多，我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还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或许会有人觉得“意识共享”很美好。
毕竟从【大灾难】到作为“具体敌人”的E.c.S.o、甚至是过往历史上的其他案例，都充分证明了“人类”这种生物，只有在面对共同的威胁时才能团结。
倘若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首先的影响便是不会再有争斗，进而彻底抹消“战争”的存在，让人类可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和平。
其次，这种意识层面的共享，可以将爱因斯坦的直觉、霍金的推演、甚至是自闭症儿童的独特感官世界，全部汇聚、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意识共同体”。
哪怕是在我作为高维生命的认知中，也无法想象那会是一个怎样的“超级智能”。
但我可以想象到的是，从前那些所谓的“科学难题”，极有可能在瞬间、就被来自不同学科的大脑协同攻克，甚至连艺术方面，都会因为所有文化的审美基因的融合，而诞生出全新的形式。
到了那个时候，“创新”将不再是个体、或者少数人的线性进程，而是一个统一的、超级智能的指数级爆发。
最深沉的孤独、抑郁和绝望，将被亿万个同伴的意识所拥抱和分担；
最隐晦的贪污、腐败和谎言将无法隐藏，任何恶念都会在它产生的瞬间，就被集体的良知所审视和调节；
资源分配可以按照最真实、最紧迫的全球需求进行，那将会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实现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公平！
可是……这真的只会带来好消息吗？
“意识共享”并不代表着“思维统一”，而且它并不是一个始终的常态。
“思想”不再是私密的圣地，每个一闪而过的邪念、不合时宜的欲望，也都会在它所产生的瞬间，直接暴露在数十亿人的注视之下，哪怕你从来没想过真的要那么做。
于内，“想也不行，想也有罪”将不再是一句玩笑。
为了避免被集体意识的洪流冲击，个体只能将自己的思维“标准化”，最终导致个体意识趋于集体的同质化，“自由意志”也将彻底成为历史。
于外，你也是那注视着恶念的“数十亿人”之一，而且你无法关闭自己的“频道”。
单独个体的创伤记忆和负面情绪，会在意识层面上、引发一场全球性的“精神瘟疫”。
每一场犯罪、每一刻濒死的痛苦、甚至是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恐怖幻觉，都将永不间断的、冲击着你的感官。
数十亿个同伴会分担你所有的孤独、抑郁和绝望，可同时你也要去分担那数十亿个同伴的孤独、抑郁、以及绝望。
对个体来说，那不再是共情和希望的光，而是一场远超承受极限的、永无止境的精神折磨。
那些生性敏感、善良的个体会最先崩溃，而他们的崩溃又会化作热油、均匀喷洒在这场“精神瘟疫”的大火之上。
哪怕人类熬过了这个阶段，也不代表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永远美好。
就像我之前说的，“意识共享”并不代表“思维统一”。
一个强大的恶意思想、一个自毁性的哲学悖论、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轻生念头，都会像程序病毒一样、在瞬间感染全人类。
哪怕真的能抛弃自由意志做到“思维统一”，又该由谁来掌控这个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超级智能”？
谁来定义什么是“正常的思想”？谁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理念”？谁来裁定什么是“正义的边界”？
那不是美好的、囊括了全人类的绝对公平，而是人类、乃至整个宇宙有史以来的、最为极端的集权暴政。
我无法想象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或者说我无法想象、那会产生一个怎样的文明。
但在我可以预想到的未来中，这个文明一定会在一种全知全能的、宁静的满足中，或爆裂、或继续宁静的走向终结。
所以陈金平反对“黑境化”，甚至我也开始有点反对，而且我虽然不清楚第五次“时间蝴蝶效应”发生了什么，但我猜那个时候的人类放弃寻找“姓白的年轻人”，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或许陈金平想借着这次机会，说清楚他为什么反对“黑境化”，但他此时此刻的重点，是利用这次解释来向我阐述“个体意识”的重要性。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管理”，所以他不能贡献自己的意识、去成为“蒙蒂塞洛”的操作系统。
“难怪你能当首席执政官，这官腔打的真是……炉火纯青。”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陈金平，心里愤怒到了极点之后，反而觉得没那么气了：“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今天已经撕破脸，不如就彻底聊清楚？”
“……严格来说，我并不觉得这是隐瞒。”
陈金平沉默了半秒正色回道：“虽然你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但在【大灾难】这个共同的目标之下，我们应该也算是一个集体。”
“用集体的力量做一件事，就必须要做好调度、知人善用，这样才能将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更大的作用，避免资源的过量冗余产生浪费……”
“行了，我听明白了。”
我摆摆手打断陈金平：“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没有刻意隐瞒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来操心，所以就没告诉我？”
“……也可以这样理解。”
“那这件事呢？”
我反手指向屏幕上的“蒙蒂塞洛”：“你们搞了这次会面，还专门给我演了出戏，虽然你也被威廉·凯恩骗了，但在这个场合、向我透露刘晓星发来的‘新消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对。”
“所以‘蒙蒂塞洛’，还有刘晓星的‘新消息’，都是你们认为我该操心……”
我分析到一半，忽然感觉脑子里有根什么东西跳了一下：“作为‘蒙蒂塞洛’操控系统的意识，你们已经选好了，是吧？”
“我刚刚说过了，知人善用。”
陈金平点点头，眼神躲闪、却又不得不坚定的落在我的脸上：“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穿越‘虫洞’，为了最大限度的提升成功率，必须让最了解‘虫洞’的人来负责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