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孟春出来后,百思不得其解,毕竟给皇太后加封徽号,皇后怀孕,荣王,三者的关系太微妙了。
特别是皇后怀有身孕,若诞下皇子,那么皇太子肯定就是这个皇子了,荣王铁定要被赶出宫去择一地封之。
可是看皇帝的意思似乎不会将荣王迁出宫,反而是要着重培养的。
还有宫中适合太后居住的宫殿多的是,但是皇帝偏偏只带着皇后回来了,将太后留在西内,这又是什么意思?
宫闱之事,向来不好揣测啊。
何孟春就这样带着满腹心事出了宫去。
很快朝堂内外便知道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
群臣激动万分,天可怜见,皇帝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那就表明,皇帝所有的政策将会有了延续,令朱厚照出乎意料的是,群臣没有过于纠结皇后怀有身孕的事。
不久,河南布政使张璁和山西按察使唐龙的奏本一前一后送到了宫里,二人均言明乞朝廷清丈天下土地,奏本中张璁言明:“乞清丈土地、核实田亩,定赋税,均徭役。”
皇帝章下有司议论。
很快有监察御史郭化弘、简霄也上疏请清丈天下土地。这代表着科道官有部分官员开始支持张璁、桂萼。
但是皇帝对此却以沉默回应,奏本如石沉大海。
就在群臣以为皇帝无心清丈天下土地之时,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顾鼎臣上疏道:“请责州县官,于农隙时,令里甲等仿洪武、正统间鱼鳞凤旗之式,编造图册,细列元额田粮、字圩、则号、条段、坍荒,成熟步口数目,官为覆勘,分别界址,履亩检踏丈量,具开垦改正豁除之数,刊刻成书,收贮官府,给散里中,永为稽考。”
直接将方案都列了出来。
皇帝收到奏本下诏,令荣王主持国务会议,与内阁、六部九卿、科道议论。
不久,毛纪、王琼等内阁大学士纷纷上疏以仁寿宫灾,各自陈不职,乞皇帝罢职。
朱厚照差司礼监太监魏彬去文渊阁传旨:修德弭灾,上下同之,卿等引咎自责,具见诚意,所辞不允。
荣王奉旨主持国务会议,内阁六部九卿科道官皆至文华殿。毕竟已是初夏,殿外槐叶扶苏,蝉鸣渐起,殿内气氛却如三九寒冬。荣王居皇位一旁而坐,年仅九岁,身穿四团龙五红色常服,头戴翼善冠,腰间玉带生光,自有一番威严。
按照惯例,名义上国务会议由荣王主持,但实际上毕竟年幼,故而一般由内阁首辅、或者吏部尚书代为主持,因而首辅毛纪便轻咳两声道:“今日所议者,前有顺天府尹桂萼所奏,后圣谕章下有司议论,至侍读顾鼎臣之奏,已有通政司交有奏本五十一本,奉皇帝旨:召内阁、六部九卿及科道议论清丈事。关乎国本,诸位当知无不言。”语毕,荣王目扫群臣,却是一言不发。
“启禀殿下,”工部尚书赵璜越众而出,“臣观河南布政使张璁疏所言清丈,盖田亩淆乱已极。有司征收赋税,竟以肥田作瘠土,膏腴之地反充坍荒。小民苦于重赋,豪强隐占田亩,乃弊政,然正德十六年陛下差英国公张仑、现协理学士夏言、今户部尚书梁材于浙江清丈,臣闻清丈之时尚且不顺,如今清丈天下土地,核实田亩,非大臣不能治,故而臣乞朝廷应下旨意约定条款,令有司照规执行。”
刑部尚书童瑞道:“臣附议!”
此时左都御史金献民却道:“清丈需耗帑银,且地方盘庚错节,臣恐地方不能制,反累及小民。”
监察御史郭化弘闻言按捺不住:“宪台莫非忘了,正统年间清丈,虽劳民伤财,然使赋税公平,惠及百姓。今灾异频仍,正宜革新弊政,以应天心!”
金献民脸一红,便道:“不是不革新政治,乃缓一缓耳。”
简霄道:“缓一缓,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遭殃。”
饶是金献民好脾气也动了肝火:“今日所议者,清丈耳,我等谁人不知此举利国利民,然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岂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意?”
又有一官员出班奏道:“仁寿宫灾异方起,此乃上天示警。当务之急是修德弭灾,而非兴作事端。臣以为清丈之事,可缓行之。”其语温婉,暗藏机锋。
荣王闻言仍未答话。
一时朝堂哗然,清丈和反对清丈之声此起彼伏。荣王端坐座上,手却紧紧握着。毛纪一旁瞧见,知道荣王是害怕,于是附耳低语。荣王面色稍微缓和。
此时张仑出班道:“荣王在殿,不得冲撞!”接着对荣王道:“臣乞治诸臣失礼之罪。”
众臣闻言纷纷请罪。
朱载坖闻言道:“无罪。”
此时吏部尚书罗钦顺道:“殿下,臣有本奏。”
朱载坖便道:“吏部尚书请言之。”
“臣闻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九州万方之大又何止千里,各府郡情形不一,事就不能以一概之,故而清丈天下田亩,也应分个先后次序,轻重缓急。”罗钦顺扫视一眼众人接着道,“臣乞清丈田亩当一则效仿洪武旧例,而来可沿用正德十六年故事,既然浙江已经清丈,可从南直隶开始,然后江西、福建、湖广、广东,先江南,再江北。”
众人闻言皆点头道:“是这个理。”
此时金献民道:“朝廷应当令其田土规则,悉用洪武、正统之旧,自行核实来报。”
梁材闻言便道:“官员若能一心为国办差,何止于此,且均按洪武、正统旧数,届时徒增赋税,岂不又是小民负担,如此怎不坏事?再说清丈之事怎么会那么麻烦?张璁在河南示谕府县声明丈量一案,宜火速举行,不可迟缓,迟则生变,又令各府县先将董事、公正、书、算、量、画手花名之册星驰送至省府,立等汇报,院道查核施行。如此两年便定。就是顺天府桂萼清丈亦是如此,陛下闻之令司礼监太监魏彬核查皇庄,将投献之田尽还之州郡,贵戚闻之皆不敢乱法,至此通州、昌平等地清丈亦一年而成,天子尚且亲为表率,今各地州县、乡绅效仿即可。”
毛纪闻言捻须不语,众人闻言也都沉思。
此时荣王忽然想到以前父皇念的一句话便问道:“若官吏清丈时上欺公室,下骗百姓,该如何?”
金献民闻言便道:“有科道官稽查。”
朱载坖又问道:“天下官吏如天上星辰,如地上之草繁多而不可胜数,如何稽查?”
金献民闻言无法作答。同时心中开始重新审视这九岁的亲王。
朱载坖见金献民无法作答便道:“我与内禁读书尚且闻朝廷有姑息之政,如果朝廷推行清丈,督察院和吏部更应关注如何督促官吏完成赋税征纳,我闻宣德时有天下官员三年六年考满者,俱令赴部给由,所欠税粮立限追征。九年考满就便铨注任内钱粮完足,方许给由。如今能否施行?张璁任夏邑知县,赋税完备,陛下不吝名器,四年内连胜五级,由夏邑县升归德府,又升为布政使,世所罕见,张璁曾上疏言官吏务虚,不好实务,大户连年所欠赋税巨难征收。这般现象,卿等应关注。”
罗钦顺和金献民闻言也都纷纷行礼,称领命。
毛纪见此道:“今日公议,尚未成议案,改日再议。”于是朱载坖退殿,众臣恭送,然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