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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巢的雪在寅时末停了。

刘甸站在书院正厅门槛上,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晨光里折射出碎金,耳边还响着戴宗方才的急报——张辽的黑甲骑已过白草村,正朝着乌巢方向急行,马队里载着他白发的老母,还有用红布裹着的七户百姓的地契。

“主公,车驾备好了。”冯胜抱着皮裘走上前,眉峰凝着薄霜,“末将还是觉得该带五百虎贲卫——”

“带甲兵做什么?”刘甸接过皮裘却未披,指尖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的玄鸟纹,“张文远要的不是威慑,是回家的路。”他转身看向案上那口朱漆木箱,箱盖边缘包着铜皮,锁孔里塞着半枚玉璜,“去把秦典书和周老请来,再挑十个手稳的文吏。”

冯胜张了张嘴,最终只攥紧腰间玉玦。

他跟了刘甸三年,太清楚这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算计——当年收赵云时单骑闯匪寨,纳杨再兴时当众烧了他的降书,如今对张辽……他扫了眼那口木箱,喉结动了动:“末将这就去。”

乌巢十里外的官道上,积雪被马蹄碾成硬壳。

刘甸立在道中,身后是冯胜、秦溪与十名捧着竹简的文吏,连随从的马都解了鞍辔,只系着青麻缰绳。

远处传来铜铃响,黑甲骑的前锋已到眼前,当先一人银甲裹雪,正是张辽。

“末将……”张辽滚鞍下马,话音却卡在喉间。

他望着那个立在雪地里的身影——没有龙袍,没有仪仗,只有月白棉袍外罩着件旧皮氅,像极了去年冬夜在书院里,那个蹲在灶前给老卒盛热粥的鸿王。

“张将军。”刘甸上前两步,靴底碾碎一片冰碴,“我给你带了件东西。”他抬手指向身后,文吏们已合力打开那口朱漆木箱,露出箱中一卷泛黄的绢帛,“童先生当年游历北疆时,记了本《剑心录》。”

张辽踉跄一步。

他认得这绢帛的纹路——是雁门关老织户专给军中刻碑用的“忠魂绢”。

目光扫过名录上“赵云”“张绣”等名字,突然定在第三行末尾:“张文远”三字力透绢帛,旁注“剑心通明,可托三军”。

“童先生说,剑心通明者,当守一方明月,护万家灯火。”刘甸伸手抚过“张文远”三字,“你不是来降的,是回家。”

张辽的手剧烈颤抖。

他想起母亲编剑穗时说的“心口干净”,想起白草村老妇跪了三天的血衣,想起黑甲骑弟兄们举着音匣灯时发亮的眼睛。

腰间那面跟着他十年的白幡“刷”地落地,他“咚”地跪下,额头触到雪地的瞬间,滚烫的泪砸破冰壳:“辽……回家。”

“起来。”刘甸亲手将他扶起,转头对冯胜道:“冯帅不是说要拆编黑甲骑?”

冯胜立刻上前,腰间玉玦撞出脆响:“主公,旧部难控是常理……”

“常理?”刘甸打断他,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卸甲的黑甲骑,几个老兵正把袁军的铁盔堆成小山,“当年我带三千流民守函谷关时,你说‘流民无魂’,可后来他们举着烧红的犁铧冲垮了李傕的骑兵。”他从秦溪手中接过一卷竹简,“去整建北境骁骑营,编制万人,专纳并州归附将士,仍由文远统帅,直属鸿王府。”

冯胜瞳孔微缩。

他接过竹简的手有些发颤——那是《骁骑营制》,里面赫然写着“军饷自府库出,粮草由司农寺调,无需地方征赋”。

“再把《赦降章》副本拿来。”刘甸又道。

秦溪一怔,随即从袖中取出半卷染了朱砂的帛书。

刘甸接过,当着众人的面投进火盆。

火星子蹿起来,“赦降”二字在火焰里扭曲成灰:“既非降虏,何需赦免?你们是归元新政的第一支边军。”

张辽的手按在胸口甲叶上。

他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转头看见亲卫队长抱着袁军的令旗,正把旗子上的“袁”字撕得粉碎。

“主公,印信制好了。”秦溪捧来一方青铜印,印纽是展翅的雁,背面刻着细小的铭文,“以雁门关月为图腾,背面是《归元律·军爵篇》:‘凡守土安民者,皆为国柱,不论出身。’”她又取出一卷黄绢,“家眷安置计划已启动,您母亲和七百余户家属明日迁南阳,每户二十亩田,医正队今日就出发。”

“迁……迁走?”张辽声音发哑。

“不是迁走,是安置。”刘甸笑了,“你在前线打仗,总该知道老娘喝的药是新晒的川贝,儿子读的书是新刻的《蒙学经》。”他指向远处,二十辆盖着红布的大车正缓缓驶来,“这是给白草村的暖炉,你母亲房里的那台,我让人加了檀香炭。”

黑甲骑中突然爆发出欢呼。

几个年轻士卒蹦跳着去掀车帘,看见锃亮的铜暖炉时,有人抹着眼泪喊:“我娘手冻裂了三年,这下能捂热乎了!”

当天午后,周谟的牛车碾着雪壳进了演武场。

这位年逾六旬的前廷尉小吏柱着枣木杖,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铜炉的书童。“鸿王要立的不是私军,是王师。”他扫了眼列队的八百亲骑,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汉室宗庙牌位已设,你们今日要宣的,是对黎民的誓。”

张辽解下佩剑,郑重递给周谟。

当他对着牌位举起右手时,声音比北疆的风还稳:“不为私主效死,只为黎民持刃。”

八百骑同声应和,声浪撞得檐角铜铃乱响。

刘甸亲手将新帅旗交到张辽手中——玄底金边,中央绣着一匹跃马踏雪,下方五个金线绣的大字:“朕信你如初。”

“这旗……”张辽指尖抚过“朕”字,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壶关箭楼,母亲在信里歪歪扭扭写的“鸿王说不召我来,只等我回家”。

他喉头一热,对着刘甸深深一揖:“末将定不负这信任。”

是夜,张辽独坐帐中。

案头烛火摇晃,照见他掌心那枚锈蚀的门令牌——那是袁绍当年赐的“虎贲令”,刻着“死战”二字。

他摸出匕首,在帅案角落挖了个小槽,将令牌嵌进去。

金属摩擦的声响里,他低低道:“从此之后,我的忠,自己定。”

三更梆子刚响,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戴宗掀帘而入,斗篷上的雪落了满地:“主公!袁绍命高览率五万军压境河内,扬言‘夺回失地’!”

冯胜“唰”地站起,腰间玉佩撞在案上:“末将请调骁骑营北上布防!”

刘甸却坐着没动。

他望着烛火中跳动的帅旗影子,指尖轻轻敲着案上的《军报》:“他们要打的是‘叛将’,我们就让他们打不到‘叛将’。”他提笔写了道密令,用玄鸟印封好,“文远,带你的兵,去打一场没人敢认的仗。”

张辽接过密令,展开的瞬间瞳孔骤缩——上面只写了八个字:“换旗,更名,夜袭,不留痕。”

远处太庙废墟上,一颗流星拖着尾焰划过夜空,余烬未熄。

隐约有钟声从风里传来,像是谁在叩问:这乱世里,究竟谁是逆贼?

而此时的温县城头,高览的先锋军已支起帐篷。

几个士兵正踩着梯子,往城墙上贴新写的榜文。

墨迹未干的大字在风里晃着:“讨逆贼张辽,清君侧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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