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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读书 >  谪离 >   卷五:钰儿

羲瑶看着少女眼中那份纯粹的好奇和热切,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缠着自己哥哥问东问西的身影,用修长的中指轻轻抵住红唇,抬头思索了片刻。

“嗯……行吧,看在你这么有求知欲的份上。”羲瑶的唇角弯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追忆的笑容,“从哪儿说起呢……”

“最开始,其实你师傅还是留在道源门的。”

“毕竟,作为天师的亲生女儿,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而她的天赋也确实惊艳绝伦,远超同辈,一度被认为是继道家祖师紫虚元君之后,道源门最有希望问鼎巅峰的女道第二人。”

“那时的她,光芒万丈,前途不可限量。”

“而中间的变故……”羲瑶的语气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且无可奈何的悲凉感,“就要从你师丈,也就是我哥说起,他名为——姜余城。”

“姜余城……”白风萤下意识地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你说他是你哥,可为什么他姓姜你姓羲?而且师傅……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姓氏这点以后再和你讲,然后是你后面的那个问题……”羲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一丝嘲讽:“云溪要是会和你说才奇怪了,毕竟——”

“她恨透了这个害死她孩子的人。”

“什么?!”白风萤猛地停住脚步,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孩子?!师傅她……她有过孩子?!”

她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清冷孤高、连情绪都极少外露的师傅……竟然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这巨大的反差和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思考。

羲瑶平静地点了点头,眼神飘向远方翻涌的云海:“嗯,虽然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许久了。”她顿了顿,目光在白风萤脸庞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若是还在,估摸着……应该和你差不多一般大。”

白风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凉。

她从未想过,在师傅那层凉薄如冰的表象之下,竟埋藏着如此惨烈而深沉的丧子之痛,这巨大的秘密让她一时震惊到恍惚。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刚才说……师丈……姜余城……害死了她的孩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羲瑶沉默了。

她看着白风萤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良久,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充满了无奈与一种奇异的宿命感。

“说来话长……而且,有些事,言语终究太过苍白。”羲瑶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命运决定了你终究与我们长生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看看?”白风萤面露极度的疑惑,不明白羲瑶的意思。她刚想追问,却只见羲瑶忽然抬起了宽大的衣袖,在她面前猛地一挥。

刹那间,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奇异白雾凭空涌现,带瞬间将白风萤完全吞没。

“呃……”白风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高耸的石阶、翻涌的云海、身旁的羲瑶——都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迅速模糊、扭曲、消散。

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拉扯着她的意识,将她拽离了现实。

她的视野彻底被白茫茫的混沌占据,身体的感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羲瑶最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随后,便是万籁俱寂,意识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彻底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千年。

一阵模糊的、被拉长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艰难地钻入白风萤混沌的意识深处。

眼前的浓雾剧烈翻滚、撕裂!

一幅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撞入她的视野!

断壁残垣在熊熊燃烧,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焦黑的木梁和倒塌的墙壁,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遮蔽了大半天空,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目光所及之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许多身穿各色道袍的人影。

有的肢体扭曲,有的身首异处,鲜血浸透了残破的道袍,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暗红发黑的色泽,汇成一道道刺目的溪流,蜿蜒流淌。

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屠杀。

在这尸山血海的中央,站着两个人,形成了极其惨烈又诡异的对峙。

其中一人,是一名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她身上的素色道袍早已被烟尘、汗水和鲜血染得污浊不堪,多处破损,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她一只手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身微微颤抖,剑尖直指前方,而另一只手,则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将一个用素色锦缎襁褓包裹着的婴儿护在怀中。

她那双原本应该清亮动人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滔天的恨意以及无尽的绝望,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的那个男人,泣血般的声音嘶哑破碎:

“姜!余!城!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从一开始,你便是抱着得到天师一脉的血脉而靠近我的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块,带着刻骨的怨毒。

白风萤的心脏猛地一缩!

姜余城!

这就是羲瑶口中自己的师丈,而当她看清那女子虽然年轻许多、且狼狈不堪却依旧熟悉的轮廓时,更是如遭雷击——张云溪!

这凄惨无比、状若疯魔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她那位清冷如霜的师傅,只是此刻的她,与白风萤所知的师傅判若两人,除去更加年轻外,更是被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彻底撕碎了所有冷静的外壳。

而被她称作姜余城的男人,则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青衫,他面容俊朗,气质本该温润,但此刻在摇曳的火光和尸骸的映衬下,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着张云溪和她怀中的婴儿逼近。

听到张云溪的控诉,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云溪,你知道的。”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却更显诡异,“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我一直……深爱着你。”

这“深情”的表白,在此情此景下,简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刺耳。

“别再向前了!”张云溪厉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护着婴儿的手臂收得更紧。

然而,姜余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警告,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声音依旧平静淡然:

“听话,将钰儿给我。”

“听话?”张云溪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混合着血泪,“我就是听了你的话!姜余城!我信了你的甜言蜜语,信了你所谓的‘远离纷争,寻一处世外桃源’的鬼话!我放弃了道源门的一切,不顾父亲的反对,随你去了长生观!”

她的话语如同泣血的控诉,揭露着被精心编织的谎言欺骗的过往。

“原以为……”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嘲,“我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无关我的身份,无关我的外貌,只是单纯爱我张云溪……这个人……”

姜余城已经走到了离她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火光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跳跃,映不出半分情绪。他依旧用那平稳得可怕的语调说道:

“直至现在,我依旧爱你,与曾经无二。”

“爱?”

张云溪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滔天的恨意,将怀中的婴儿搂得更紧。

或许是母亲激烈的情绪,或许是周遭浓烈的血腥和杀意,惊醒了襁褓中沉睡的婴儿。

“哇——!哇——!”

一阵嘹亮而尖锐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划破了这片被火焰燃烧声、建筑倒塌声和血腥气息笼罩的死寂空间。

这代表着新生和纯净的哭声,在这尸山血海、烈焰焚天的修罗场中响起,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凄厉,如此……绝望。

“钰儿乖……钰儿不怕……”张云溪听到孩子的哭声,本能地慌忙低下头,用染血的脸颊轻轻蹭着襁褓,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婴儿。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抬起,投向那个步步紧逼的男人时,所有的柔情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愤怒所取代。

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撕裂,字字泣血:“那钰儿呢?!姜余城!你告诉我!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们共同的血脉骨肉!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会有那般……那般恶毒的想法?!为什么!”

姜余城停下脚步,距离她仅有两步之遥。

那张俊朗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深潭,面对张云溪声嘶力竭的质问,回答冰冷而沉静:

“云溪,你也在长生观中待过不短的时月,应当知道,我们为了破除那纠缠宗门无数代人的诅咒,经历了多少代人呕心沥血的努力,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断壁残垣和尸体,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而钰儿……他是千载难逢的契机,是破除诅咒最关键、也是最后缺失的那一味‘药引’!只要有了他,我们便离让整个宗门所有人彻底解脱更近一步!为了长生观的未来,为了宗门上下数百弟子的解脱与道途……”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在张云溪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但瞬间便被更强大的冰冷意志覆盖。

“……其余所有,我都可以舍弃。”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而你,”他看向张云溪,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为长生观的一员,身为……我的道侣,你也应该是。”

张云溪听着这冰冷彻骨、毫无人性的“道理”,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男人,眼中的世界仿佛彻底崩塌了,嘴唇哆嗦着,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和绝望,仿佛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同床共枕之人的真面目。

“钰儿他不是药!”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他是人!是活生生的生命!是你和我的孩子啊!姜余城!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么冷血!”

张云溪抱着襁褓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惨白:“若非……若非我偶然提前知晓了你的计划,察觉了你的布置……怕是此刻……”

“……我的钰儿,已经被你这个亲生父亲,亲手……送入了那焚魂蚀骨的丹炉!化为了一捧灰烬!”

姜余城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甚至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张云溪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人:

“这些道理,这些关乎宗门存续、关乎千百人的道理,我已经向你解释过很多遍。”他微微摇头,像是在惋惜她的固执,“但是现在的你,被无谓的情绪所主导,根本听不进去。既然如此……”

他再次抬起了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深邃、磅礴、散发着令人心悸威压的灵气旋涡。

“……我只有先接回钰儿了。”姜余城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如同出鞘的利剑,“待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细说。”

就在他掌心灵气旋涡成型的瞬间,张云溪手中的长剑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寒光!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凛冽的剑气以张云溪为中心轰然爆发。

强大的气流瞬间将她散乱的鬓发吹得狂舞飞扬,露出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面容,周身的碎石瓦砾被剑气卷起,四散飞溅,火焰被瞬间压低了头。

她双手紧握剑柄,剑尖直指姜余城,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与死寂冰寒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眼前这个曾经最亲密、如今却最可怖的男人!

“想从我手上夺走钰儿……”

她的剑势提升到极致,剑身上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除非——”

一股惨烈无比、欲要焚尽自身一切的磅礴气势从她身上升腾而起!

“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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