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消毒水的气味在春风里泛着苦涩了,可念薇医院妇产科里,却多了一点喜庆的味道。
福字、喜字在各个病房上像一朵朵红色的花儿绽放。
医院走廊尽头的特护病房里挤满了人,蓝白条纹的被单上,丁香凹陷的面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雨秋,红唇纸!”
给丁香画着淡妆的林楚乔,伸手向在旁不停准备给新娘子换上新衣裳的丁雨秋借红纸。
“嗳,稍等!宋怡你扶着小丁一下!”丁雨秋喊了一声,便在随身的小包里找起来,“呐,丁香,快抿一抿纸,气色会更好一点,今天一定让卫农那个家伙狠狠的刮目相看!”
不知是被今日的喜事添了兴头,还是回光返照的劲力,丁香今日神色要好过以往。
她羞涩的在宋怡明章菊的陪侍下换好衣服,听话的在红纸上,把唇瓣儿映的无比明艳。
“好了好了,快把房门关上,待会儿没有红包,不许他们进来!”
林楚乔看着丁香描红了一阵,宋怡端详了一会儿,很是满意,赶紧吩咐站在门边的两个女知青去守门。
而此刻,另一个病房里。
庞卫农用红药水在玻璃瓶上描出双喜,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插着从供销社买来的红绒花——这是他们能找到的全部婚庆装饰。
“哎哟,新郎官,你咋还自己做这些事情?”
王德发跟着李向南进屋时,瞧见他还在床边描绘喜字,狠狠瞪了他一眼。
“现在还没到时间,索性找一点事情做!”庞卫农憨憨的笑道。
“事情多着呢!”李向南过去替他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子,“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比我可帅气多了!”
“南哥,多谢你的衣服!”
“说这个干啥!”李向南摆摆手,开始吩咐起待会儿的事项,“红包我替你准备了几十个,你待会儿莫要吝啬……”
病房里弥漫着麦乳精的甜香,这是病友们凑的份子,铝制饭盒当果盘,水果糖裹着半透明的糯米纸,像撒在病床上的星星,床上露出的一角被子,里面枣子、桂圆、花生应有尽有,寓意美满。
看李向南说话时,不时看向手腕上的手表,庞卫农有些紧张道:“南哥,时间到了没?”
“没到,没到,这会儿你问了几遍了!”李向南挥挥手,按着他的肩膀,“你平复一下心情,莫要紧张,晓得不?”
他知道庞卫农此刻在紧张什么。
这三日打出去的三十七通电话,只有十四个找到了人,然而断断续续的信号里,尽是生活的辛酸。
目前赶到这里的,只有此刻丁香屋里的两个女知青,她们一个来自汉东,一个来自上海。
终究做不到那么圆满!
等到了时间,李向南终于不再奢望他们能够及时赶来,朝着房门喊道:\"吉时到——\"
随着王德发手里的锣响,屋里屋外,忽然响起人们惊喜的哗然,见证着这场特殊婚礼的人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嘭!
可就在这时,房门却率先被人撞开了。
正准备领着庞卫农出去的李向南一愣,随即眼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建设,团结,二狗子?你们怎么来了?”
李向南的喉头激动不已。
门口,正是李建设、李团结和王二狗。
他们接到李富勤的通知之后,没有买到火车票,就连夜从红山县往庐州赶,又从省会往燕京赶,布鞋上还粘着李家村的泥土。
“南哥,卫农,没有误了时辰吧?”
三个人咧开嘴笑着,将怀里台红灯牌收音机递出来,瞧李向南摇了摇头,便笑着喊道:“卫农,新婚快乐!”
“好兄弟!”庞卫农伸手把他们三搂住,眼眶通红。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让让!让让!\"三个村姑打扮的姑娘挤进来,怀里抱着蓝花布包袱。
领头的骆芳解开层层包裹,竟是套簇新的的确良衬衫——这是她们瞒着家里,用整年攒的布票换的。
\"丁香的门关了……幸好咱们来得及。\"姑娘们红着脸,布包递了过来。
李向南上前接过,感动不已:“骆芳,辛苦你们了!”
“小李,说啥呢!我们哪里辛苦!是丁香苦,是卫农苦!”骆芳擦了擦自己的眼,先是哭,接着又笑,“你们两……几年没见,怎么老了这么多!”
“噗嗤!”
病房里三个姑娘一笑,顿时明媚起来。
此刻病房里响起零星的掌声,混着收音机里《甜蜜蜜》的前奏,李建设把收音机举起来,喊道:“先不叙旧,咱们帮卫农把丁香娶回家!走!”
脚步声顿时响起来,可忽然间,病房门第三次被撞开时,九个风尘仆仆的知青像开闸的潮水涌进来,鞋子在水泥地上蹭出泥印子,大衣里裹着天南地北的风霜。
\"这是长白山的老参,我特意在供销社主任家门口侯了三天!嘿嘿!新婚快乐!\"
东北知青老吴抖开报纸,三根须子打结的野山参躺在搪瓷缸里,参须上还沾着没化尽的雪粒子。
滇南来的何小丽掏出油纸包,普洱茶饼混着雪茄烟味:\"我可是花了六只长毛兔才换到这二十饼七三年熟普。卫农,你莫要亏了我的心意!\"
最惹眼的是上海知青韦强,他带着三个男知青驮着个纸箱,里头竟是台蜜蜂牌缝纫机——机头上贴着\"上海友谊商店\"的标签,被磨得发亮的机身上还留着火车站的油墨编号。
\"这是用知青返城安置费凑的。\"韦强抚摸着机头,仿佛又看见他们轮流献血换指标的场景,\"当年你偷队部缝纫机给丁香补裤脚,现在咱还她台新的。\"
庞卫农的喉结动了动,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与此同时,病房外的走廊正酝酿着另一场静默的潮汐。
最先出现的是个挎菜篮的老太太,网兜里两瓶黄桃罐头随着步子叮当响。
她把罐头放在1号特护病房门牌下,对着门缝合十拜了三拜,像在庙里供奉菩萨。
接着是钢厂工人,报纸裹着四瓶罐头,玻璃瓶上的水珠洇湿了《人民日报》的社论标题。
还有个邮递员,在病房门口卸下捆在二八杠后座的纸箱——竟是二十里外村庄的孩子们,用卖鸡蛋的钱合买的罐头。
每个瓶盖上都贴着蜡笔画:戴氧气罩的新娘、举输液瓶的新郎、长翅膀的罐头瓶在天上飞。
最底下压着张揉皱的信纸,字迹被泪水洇开:\"丁香阿姨,老师说吃了黄桃病就好,您要加油呀。\"
当庞卫农跟着李向南穿过这片爱心森林时,晨光正穿透玻璃瓶,在墙上投出琥珀色的光斑。
“南哥,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的?”他愕然不已,尤其是看到走廊尽头,似乎还有位记者站在摄像机镜头前说着什么。
“医院的病人听说了你跟丁香的事情,自发送来的!”李向南没想隐瞒他,笑着解释,又朝着徐佳欣和她的摄像师说道:“你看,那边还有cctV的记者,他们也为你们两的爱情感动着,想给你们做个专题报道呢……”
庞卫农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又很快被一样东西吸引,弯腰拾起个牛皮纸包,里头是包着蜡纸的水果糖,每颗糖纸上都印着不同城市的风景:天安门、外滩、广州东方宾馆。
知青们围过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糖纸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各地知青办的地址,还有潦草的\"若回城需帮助,可持此信物\"。
无言的庞卫农很快被推到装饰一新的特护病房前,\"革命爱情万岁\"的标语让人无比动容。
他在起哄声中,敲了敲门,喊道:“丁香,我来娶你了!”
整个楼层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天的欢呼。
人们在这一刻,将最诚挚的祝福,送给这一对新婚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