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有一种讥嘲可以震破所有真理和正义,亦能让闻者跌入深渊,再难爬起。
这便是混杂着真相的讥嘲,当真相中的每个细节都体验得淋漓尽致,那这讥嘲声也会淹没掉一切法规和道理。
所以,法规和正确的道理会在某一刻显得苍白无力,它有多苍白无力,真相就会有多残酷。
但,世间总要有阳光去滋养,阳光有时就像雨露,使得空中尘埃落尽,使得万物获得生机。
别怕晚,能等到的就绝算不上太晚——有人以身证道,有人以命明理,有人燃尽残躯只为证明某事或某观点是对的,只要有一人能将她们铭记于心,就代表着一种胜利。
彩莲已被沈安若铭记,所铭记的不是一个婢女能有多伟大,反倒是千千万万个婢女的悲凉。
婢女,在这里已不是婢女,而是天下间所有的无辜百姓。
恶人为达目的,可将百姓视为草芥;显贵为一时乐趣,也可将百姓视为玩物。
光,自然也能照在恶人和显贵的脸上,只是这光难免刺眼,难免笼罩着灼热感。
那是被记录的一刻,类似于在“死亡笔记”上刻下了名字,在生死簿上画上了浓重的一笔。
待光一过,清算便会到来。
此刻,云枢已被斩落了右臂,那一瞬而过的光正是沈安若拔出的剑,她绝不允许讥笑继续,因为这是一种折辱!更是一种“霸凌”!
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折辱和霸凌不止体现在活人身上,更会体现在死人身上。
云枢已在蜷姿哀嚎,恐她方才的连连冷笑已成了她这一生最后的一次笑,迎面而来的是痛悔,更是一场折磨的开端。
“本妃自认在这大襄之内已绝无敌手,虽说本妃尚未领会墨影的轻功要诀,但,光寒留下的剑谱,本妃却早已融会贯通。直到今时今日,本妃才发现剑谱上的每招每式皆是孤独。只有所向睥睨的战力和高处不胜寒的处境,才配得上这份孤独!”
“云枢...断去手臂的你,同样不会立即死去。因为,本妃身侧有一位名为“丹阙”的女将,她会为你止血,也会帮你调养,但,接下来本妃问出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如实回答。不然,你的左臂,乃至你的双腿都将不复存在!”
柳霖霖的呼吸滞在喉间,她竟从沈安若的身上看到了齐麟的身影。
不,不止是身影,而是齐麟本人——狠辣、决绝,锋利无比,锐不可当。
她屏住呼吸,微侧着身姿看着沈安若,眸中的光晃了晃,终全然化成了渗透骨缝和脊梁的寒意。
她攥紧了手,指甲抠进掌心,那疼竟丝毫压不住心口一阵阵发紧。
可她并未被震慑住,因为她见过真正的齐麟,亦了解齐麟的所有手段。
更重要的是,齐麟不仅会帮她,还会全力护她。
她之所以有这般身体反应,只因她想不通沈安若是如何在一瞬间切换成齐麟的,还如此得惟妙惟肖...
难道,是云枢方才对彩莲身死过程的无情讥嘲,彻底激出了沈安若藏在心底的对齐麟的认同感?
——当,一个人认同某一人的行为和想法时,不会立即展现出来,却一定会在心底留下印记和模式。
——模式一旦被打开,必会化身为所认同的那一人,去行霹雳手段,斩尽世间诸邪。
“本妃问你,漕帮帮主断水流、天威镖局的总瓢把子姚天翔,还有那虎头帮帮主韩正义是否皆投靠了北戎宰相杨楚金?”
云枢闻言,反应极大,用尽全力撞倒身侧正在为她缝合伤口的丹阙。
已包裹住她断臂处的那层油绢瞬间垂下,血流如注。
眼下,她有多痛,就有多愤怒;她本在缝合的过程中已疼得毫无力气,如今却又如打了鸡血般要做最后的抗衡!
“沈安若!你若想让我死,就干脆一些!什么漕帮帮主、天威镖局的总瓢把子...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又是些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云枢认识!”
沈安若淡淡一笑,丝毫不将云枢的愤怒放在眼里,“过往已丢失的贵女,可不都是谢好一个人抓的。这其中固然有皇城司的察子提供情报,但,真正对那些贵女动手的,却是些江湖人。”
云枢紧紧捂住伤口,不顾脸色煞白也要咬紧牙关,透支着体力站起身子。
她的双眸已血红,她的身体已全然在颤抖,但,她却不想失去身为北戎国师“苍鹿”弟子的尊严,“沈安若,你问这些无非就是想知道大襄武林都有哪些人投靠了杨楚金!可你也不想想我云枢是何人?!我只负责接断臂,只负责延长新接手臂的寿命,你们大襄武林的那些阿猫阿狗都做过什么,我压根就不屑知道!”
“沈安若,你知道素棠为何要躲进宫中吗?!”
“事实上,我为他新续上的手臂只有七日寿命!七日后,他那只新接的手臂就会萎缩干巴,然后再一点一点的腐烂坏死!在“景都贵女失踪案”事发后,我还十分疑惑素棠为何没有带上我一同躲进宫中,毕竟,他根本就离不开我的医治。不过,现下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他本就打算要在七日内结束掉这一切!”
“在这七日内,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控制住你们大襄皇帝,而你...原本,他也是想借你们大襄皇帝在宫外召见你时,再让董锐对你痛下杀手的。没曾想,谢好却临时打破了他所有计划,一方面谢好想要董锐为他洗脱掉“景都贵女失踪案”的嫌疑;另一方面谢好也想借董锐之死,引发大襄与北戎之间的战争!”
“至于,谢好为何要引发两国战争,这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若是你怕是早已入宫救驾了!”
柳霖霖听后,再次攥紧双拳,跨步急迫道:“谢好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在你说出谢好逼迫董锐杀死彩莲时,我就开始怀疑谢好的真实身份了;如今,你又说谢好要引发两国战争...若那谢好没有其他身份,董锐又怎会对她唯命是从?!”
云枢垂眸痴笑,痴笑之冷,寒如霜,更胜冰雪,“是啊,谢好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呢?我虽一心想要回到北戎伴在我师父左右,可大襄与北戎若真有一战,我师父身为国师又怎能安在!?”
“沈安若,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同样想让你们大襄皇帝去死!反正,大襄和北戎就要开战了,与其亲眼看到我师父死在我身前,不如我先化为亡灵护我师无恙!”
她说完这句话,竟一股脑地朝一侧冲去,欲狠狠地撞在王府庭院中的那块太湖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