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都开往湘省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而执拗的绿色巨蟒，在广袤的华北大平原与连绵的江南丘陵间缓缓穿行。它身躯庞大，载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沉甸甸的行囊和各式各样的期盼，车轮与铁轨有节奏地撞击着，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闷声响，如同巨蟒低沉的呼吸，不疾不徐，却坚定地向着目的地蠕动。铁轨两旁的风景从肃穆的古都风貌，一点点切换到湿润的乡野田畴。车厢内，是浓缩了人生百态的小小江湖，混合着泡面、汗味、烟草和人情味的复杂气息，在漫长的旅途中慢慢发酵。车窗外，雪花被疾驰的车厢裹挟着，在玻璃上拉出细密而凌乱的白痕，随即又被远远抛在身后，融进铅灰色天幕下苍茫的雪野。
吴嘉卉靠窗坐着，曾子轩挨着她而坐。两个人的目光穿透那层不断被雪痕涂抹又迅速被甩开的玻璃，投向更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味道，有食物的香气，有汗水的味道，还有脚丫子的“芬芳”，混合在一起，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邻座大叔的鼾声和后排孩童断续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背景音。但这一切喧嚣，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落在他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曾子轩摊开搁在腿上的手掌，掌心向上，五指微张。心念微动，一缕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近乎透明的气流悄然在掌心上方凝聚、盘旋。它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微小却精妙的韵律流转不息，仿佛遵循着某种亘古不变的呼吸节拍，与窗外飞逝的雪片、与脚下大地深处奔涌的地脉，隐隐呼应。
“这次回去，”他低声开口，声音平稳，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雪景上，“得把子宁那小子练的《天地一炁》好好改一改。还有紫馨的《冰月蝶舞》，之前的功法运转路径有些冗余，灵枢节点之间的衔接也不够流畅自然。”他像是在对空气陈述，又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自我确认。
带着清甜笑意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肩膀微微一沉，一个温软的发顶轻轻靠了过来，洗发水的淡雅香气钻进鼻腔。“曾大修士，”吴嘉卉的声音带着点促狭，又有着浓浓的亲近，“这才一个学期没见，口气都不一样啦？金丹境界的威风，嗯？”她侧过脸，仰头看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曾子轩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掌心那缕流转的灵气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那份因思索功法而略显疏离的沉静感瞬间被温和取代。“没什么威风，”他抬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把颊边一缕被暖气烘得微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细腻温热的耳垂，“只是…以前站在山腰看路，现在站得高了些，总算能看清山势走向，知道哪里该凿石，哪里该架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教自己家的傻小子和小丫头。”
吴嘉卉噗嗤笑出声，脸颊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傻小子和小丫头要是听见，准得跟你急。”
车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渐渐透出些许亮光，雪片也稀疏了些许。远方起伏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染上了熟悉的南方丘陵那种温润的黛青色。空气里那股属于北方平原的干冷凛冽，似乎也悄然被一种更柔和、更湿润的气息所取代。
终于，列车带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滑入湘省那个熟悉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县级小站。站台上人头攒动，喧嚣的方言呼喊声潮水般涌来，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归家气息。
车门刚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湿冷泥土、鞭炮火药硝烟和腊肉咸香的熟悉气息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曾子轩和吴嘉卉拎着行李刚踏上站台，目光还未来得及在攒动的人头里仔细搜寻，两道身影便如同离弦之箭般，裹着寒风猛地撞了过来！
“哥——！！”
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沙哑的欢呼声炸响在耳边。曾子宁像一头矫健的小豹子，不管不顾地腾身跃起，双手牢牢箍住曾子轩的脖子，两条腿也盘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像个巨大的人形挂件死死缠住。巨大的冲力让曾子轩上身猛地一晃，脚下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清脆如铃铛的咯咯笑声，曾紫馨也扑了上来，没有哥哥那么蛮横，却也紧紧抱住吴嘉卉的一条胳膊，小脸兴奋得通红，不停地摇晃着。“卉卉姐，我好想你呀！”小丫头娇憨地说道。
“哥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们啦！”曾子宁的嗓门震得曾子轩耳膜嗡嗡响。
“哥！卉卉姐！我的《冰月蝶舞》卡在第三式‘月影穿花’那里好久了！灵力怎么都绕不过那个‘璇玑’节点，一冲就散！难受死了！”曾紫馨仰着小脸，语速飞快地诉苦，大眼睛里满是急切和依赖。
“臭小子，快下来！像什么样子！”曾父沉稳带笑的声音响起，他和曾母已经快步走到了近前。曾母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嗔怪地拍了一下还挂在儿子身上的曾子宁，“多大人了，还跟个猴儿似的！”她随即转向吴嘉卉，笑容瞬间又暖了几分，伸手就要去接她手里的行李，“卉卉也回来啦！路上累坏了吧？快，快回家，家里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阿姨好，叔叔好！”吴嘉卉乖巧地笑着问好，又对着曾子宁和曾紫馨眨了眨眼，“子宁，紫馨，好久不见啦！”
“卉卉姐！”两个小的这才从哥哥身上下来，也亲热地围到吴嘉卉身边。
曾父打量着儿子，眼神锐利中带着欣慰，大手重重拍在曾子轩肩上，感受着掌心下那沉凝如岳的筋骨力量，满意地点点头：“嗯，结实了。回来就好！”
曾子轩感受着父亲手掌传来的分量和暖意，目光扫过母亲温柔的笑脸，妹妹叽叽喳喳的兴奋，还有弟弟那依旧虎虎生风、跃跃欲试的眼神，一股暖流悄然漫过心田。他微微颔首：“爸，妈，回来了。”
曾子轩又朝着吴栋梁两口子走去，脸上堆满笑容，说：“叔叔阿姨，辛苦您啦！”吴嘉卉则扑向了母亲怀中。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挤出站台。曾子轩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自然地牵住吴嘉卉的手。吴嘉卉则笑着回应着两位母关切的问话。曾子宁和曾紫馨像两只兴奋的小鸟，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催促。
“哥，你走快点嘛！”
“就是就是，哥，你答应过回来就教我的！”
归家的路，被欢声笑语和熟悉的乡音填满。
回到家中，见到了爷爷奶奶，又是一番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