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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通从屋里探出头时,手里的烙铁正红得发亮,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与光网里浮动的灵气光点撞在一起,爆出细碎的金红火花。他咧着嘴大笑,嗓门比炉子里的炭火还热:“没错!以后谁再敢欺负新进弟子,咱们就从观星台杀下去!”烙铁往地上一顿,烫出个青烟袅袅的印子,“让他们瞧瞧,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剑有多硬!”

丁浩然靠在门框上,冰蓝眼眸里盛着星图的碎光,指尖轻点间,半朵冰晶花在掌心悠悠旋转,花瓣上的棱光随他笑意轻轻颤:“别把台子踩塌了,上个月刚修过。”话里带笑,眼里的光却比冰晶花还亮。

赵磊蹲在角落打磨星辰铁,砂轮转动的“沙沙”声里,火星子溅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烫出细小的白痕也浑不在意。他盯着铁坯上渐渐浮现的星纹,笑得像个捧着糖的孩子:“这铁骨子里藏着星光呢……”

林妙妙低头看着药篓里的凝星草,新抽的嫩芽顶着露珠,在星辉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鬓角的暖意时,心里轻轻一动——原来满院流转的灵气,竟不如身边人笑骂时的热气实在。

桂花香正浓,院门外忽然飘来极轻的响动,像秋蝉振翅擦过门板,又像谁的鞋尖在石阶上碾着碎叶,带着股说不出的犹豫。那动静在满院星辉里浮着,竟比晚风穿回廊的声息更牵动人。

张天命正坐在石桌旁擦拭裂天剑,素白的布巾裹着剑刃,星芒透过布层缓缓游移,像有尾星河在布巾下轻轻摆尾。他抬眸的刹那,虚掩的院门已被推开一线,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上织出道银亮的痕,一道身影逆着光,衣袂被风掀起的弧度都透着拘谨。

寒冰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领口磨出的毛边在月光下绒绒的,再不见往日月白锦袍上金线冰莲的张扬。他怀里抱着只黑陶酒坛,坛口封着的红布褪成了浅粉,布角沾着深褐泥渍,像是刚从松土里刨出来的。走到院中时,他脚步骤然顿住,目光先粘在墨玉院墙上流动的星纹上——那纹路与裂天剑鞘上的如出一辙,又慌忙移开,掠过观星台引下的光网,那些灵气光点竟在他身前微微散了散,像怕碰碎了什么。最后视线落在张天命身上时,喉结上下滚了两滚,才挤出句低低的话:“冒昧来访,没打扰你们吧?”

范通刚拎着烙铁从屋里出来,铁屑在他身后簌簌落,见状“咦”了声,举着烙铁的手僵在半空,红穗子顺着发烫的手腕滑下来,差点燎着:“是你?”

丁浩然从门后探出头,冰蓝眸子闪过讶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台上冰魄兰的叶片,露水顺着叶尖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林妙妙正蹲在桂树下拾花,竹篮里已积了半篮金瓣,闻言悄悄往张天命身后退了半步,手里还攥着片带露的花瓣,指腹被沁得冰凉,心跳却比花瓣上的露珠跳得还急。

张天命放下布巾,裂天剑的星芒在月光下轻轻起伏,像呼吸般匀净:“进来坐。”

寒冰抱着酒坛走近,石凳被他坐下的力道压得“吱呀”轻响,像只绷紧的弦忽然松了半分。他把坛子往桌上一放,陶土撞青石发出沉闷的“咚”声,倒像是把心里的局促也砸了出来。“这是……”他指尖反复蹭着坛身粗糙的纹路,指腹碾过经年累月磨出的细痕,“我在冰窖里埋了五年的‘寒酿’,用极北冰泉酿的,性子烈,能驱体里的寒气。”顿了顿,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露出点小虎牙,“以前总觉得,只有赢了架的人才配喝这酒。现在才明白,输得明白,或许更该喝一杯。”

张天命看着他道袍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常年握剑,被剑柄反复摩挲出的温柔痕迹,忽然想起演武场上,这人疯魔挥剑时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的皮肤上结着层厚厚的陈年冻疮,像被极寒冻了又冻,却偏要在伤口上燃着火。他伸手解开坛口红布,一股凛冽的酒香“啵”地漫开,像有把冰锥刺破空气,却在撞上满院桂花香时,倏地化了,生出几分清冽的暖。

“我输了。”寒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院子里格外清,琥珀色酒液顺着嘴角淌到下巴,滴在灰布道袍上晕出深色的痕,他却没擦,任那湿痕贴着锁骨往下浸。“输得彻底。”他忽然笑了,笑声裹着酒气沙沙的,震得喉结都在颤,“以前总以为剑快、招狠就是赢,直到你那记‘星陨’下来……”他指着张天命手边的裂天剑,眼里闪着亮,“我才知道,我的剑里全是戾气,你的剑里……装着星空。”

范通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被丁浩然拽着后领拉回去,却仍竖着耳朵,眼睛瞪得溜圆,烙铁上的火星都忘了吹。

林妙妙把刚泡好的灵茶往寒冰面前推了推,青瓷茶杯沿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像被水汽蒸得化了些。

“七岁那年劈开冰瀑,水花溅在脸上,我以为那是剑途的开始。”寒冰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坛子里晃动的酒液上,那里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影子,像沉在水底的星,“总想着要比所有人强,要让长老们高看,要让外门弟子敬畏……把剑当成了争名的工具,倒忘了刚握剑时,只是觉得挥剑的风声很好听。”

张天命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入喉时果然烈得像团火,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却在丹田处化作股温润的暖流,熨帖得像被春阳裹住。他看着寒冰,忽然开口:“剑是死物,执剑的人心才是根本。你七岁时的剑,未必不如现在。”

寒冰猛地抬头,眼里像是被星火点燃的灰烬,瞬间窜起暖光:“你说得对!”他又灌了口酒,这次却没洒,酒液在舌尖滚了滚才咽下,舌尖都麻了,“柳长老当年说‘心若不滞,剑便无坚不摧’,我直到今天才懂。你的剑能斩断我的冰魄,不是裂天剑有多厉害,是你的心……比我的干净。”

月光穿过桂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流动的画。曾经桀骜的眉眼此刻卸了所有锋芒,额角那道浅疤在月色里柔和了许多,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坦诚,像藏了多年的糖终于敢露出来。

张天命指尖的布巾轻轻搭在裂天剑鞘上,星芒顺着布纹漫开,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钻。他看着寒冰眼里那点星火般的亮芒,忽然抬手将酒坛往对方面前推了推,酒液晃出的涟漪里,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碰了碰,像两片相触的云。

“你七岁时挥剑的风声,未必比现在的剑鸣差。”张天命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冰湖,在寒冰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剑招是死的,可握剑的手有温度。你当年劈开冰瀑时,心里只有‘想劈开’的纯粹,没有后来那么多‘必须赢’的枷锁,那股劲儿,其实更接近剑道的本真。”

寒冰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指腹沾着的酒液滴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想起七岁那年,冰瀑的水花溅在脸上,凉得像淬了冰,可握着木剑的手却烫得惊人,只觉得眼前那道白花花的屏障碍眼,只想用剑把它撕开个口子,看看后面藏着什么。那时的剑,连像样的剑鞘都没有,是爹用桦树皮编的套子,糙得磨手,却比后来那柄镶金嵌玉的冰魄剑,更让他觉得踏实,像握着团会发烫的光。

“可我练的是冰系功法,”寒冰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在杯沿划着圈,圈起满杯月光,“冰魄剑的寒气浸了十年,骨头缝里都结着冰,哪还有什么温度。”

张天命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院角那株刚抽新芽的玉兰上。月光淌过嫩叶,在叶尖凝成的露珠里滚着星子,像把碎钻撒在了翡翠上。“你看那玉兰,冬天枝桠硬得能敲出火星,春天不照样抽出软得能掐出水的新叶?”他伸手在空中虚虚一划,指尖带出的星芒落在寒冰手背上,像落了片温热的羽毛,“你的冰系剑意里,藏着股不肯低头的韧劲,那不是冷硬,是憋着股劲儿要往上冒的生机,倒像是……被冻住的春芽。”

寒冰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漫出来。这些年,长老们总说他“寒气太盛,需以杀止杀”,同辈们见了他就躲,都说他的剑像冰锥,扎人就见血。从没人说过,他这冰坨子里还藏着“生机”。

“木系功法讲究‘生生不息’,未必是缠缠绕绕的藤蔓,”张天命指尖的星芒化作一缕细光,钻进寒冰手腕的经脉里,那股暖意不像烈火,倒像春雨,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漫,“你试试这样运气——别想着‘冻住’,想着‘扎根’。”

寒冰下意识地跟着运气,丹田处的冰系灵力刚要翻涌,却被那缕暖意轻轻一引,竟顺着从未试过的脉络往上走。走到小臂时,他忽然觉得手腕不再像往常那样发僵,握着酒杯的手指甚至能摸到陶土的纹路,连指节上冻裂的疤痕都像是松了些,痒丝丝的。

“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常年握着冰魄剑、泛着青白色的手,此刻竟透出点淡淡的粉,像冻红的春桃。

“你的剑意够硬,缺的是转圜的余地。”张天命拿起桌上的半枚玉佩,指尖星力漫过断裂处,那些锋利的碴口竟慢慢变得温润,像被月光泡软了,“冰系让你练得太刚,像块只会往下沉的冰,木系却能教你‘沉下去是为了扎得更深’。你看院墙上的爬山虎,冬天枯得像柴火,开春不照样爬满整面墙?”

寒冰望着院墙,月光下,那些深褐色的藤蔓果然缠着墨玉墙砖,虽然还没长叶,可藤蔓的劲头却像要钻进石头缝里,憋着股非爬上去不可的劲儿。他忽然想起自己每次练剑到力竭,趴在冰面上时,总觉得丹田深处有股不甘的劲儿,像要从冰里钻出来,那时只当是戾气,现在想来,倒像是张天命说的“生机”,是冻在冰下的春。

“可我练了十年冰系……”他声音里带着点犹豫,像怕辜负了什么,又像怕抓不住眼前这缕暖。

“谁说练了冰系就不能修木系?”张天命将玉佩推回去,这次寒冰接得很稳,指腹牢牢扣住玉佩的裂痕

张天命忽然起身,星芒在他转身时顺着衣袂流淌,像拖了条细碎的光带。他走进“裂天居”,片刻后捧着两本蓝皮线装书出来,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灵力光泽,显然是用灵蚕丝装订的。

“这本《流云剑诀》,”他将较薄的那本推到寒冰面前,书页翻开时,竟有流云般的剑气从纸间漫出,在月光下凝成半透明的剑影,“你之前的冰痕剑法太过刚直,这本剑诀讲究‘流水不争先’,或许能补你剑意的转圜。”

寒冰的目光刚触到书页上的剑谱,指尖就猛地收紧——他明显感觉到这本剑谱的品阶绝对属于玄阶,这样品阶的剑谱即使是内门弟子也不一定见过,然而自己却是伸手可得。

不等他回神,张天命又将另一本递过来。封面上“枯荣木经”四个字是用青金色写就,指尖刚碰到封面,就有股温润的草木气顺着指缝钻进来,让他丹田处的冰系灵力都柔和了几分。“这木经讲的不是强攻,是‘藏’与‘生’,你试试用冰系灵力裹着木系心法运转,或许能让你的寒气生出韧性。”

寒冰捧着两本书的手突然开始发颤,指腹在封面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他在杂役房时听老人说过,这类带原始灵力的功法秘籍,在坊市至少要五千上品灵石才能拍到,有些甚至要拿天材地宝换,寻常内门弟子攒一辈子都未必能得一本。

“这……这太贵重了。”他慌忙想把书推回去,手腕却被张天命轻轻按住。张天命的掌心带着星力的暖意,像团温煦的光,让他缩手的动作顿住了。

“功法若藏着不用,和废纸没区别。”张天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星眸在月光下亮得清澈,“你七岁能劈开百丈冰瀑,十五岁悟透冰痕剑意,本就该有更好的功法托底。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才能生出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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