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在他手下能人辈出，甘愿为他奔走合纵连横。”老御直看了看夜色，道：“不过十来年布局，便能一朝讨伐，让大梁举世皆敌。”
“所有人都想着在大梁覆灭后分一杯羹，至于所谓的大业，他们不在乎。”
“其实...圣汗也不在乎他们，他从始至终，只记挂着千年后的人族存亡。”
“都是利用罢了。”
听着往事，澹明轻声道：“那一仗很艰难吧。”
“自是不轻松，击破各国和天道众的进攻后，大梁已经虚弱无比。”
“好在吾威保卫战中天道众也精锐尽丧，甚至不得不退出北境，回归草原。”
“双方短期内都无力再掀起第二次大战。”
“而时间，来到了大梁这边。”
“见识到大梁在如此境地下都能绝地反击后，世间各国也重新审时度势，甚至推出了几个替罪羔羊或者直接将国主处死，以向大梁谢罪。”
“对他们来说，那个时候的大梁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看似风一吹就会倒下。”
“可只要出踹上一脚，就会有无数大汉冲出来揍他们。”老御直难得幽默了下。
但澹明却没有笑。
“虽然与这些国家有国仇家恨，可为了人族存亡，人族必须放下一切芥蒂和恩怨，全力扑杀龟缩在草原帝国的天道众。”
“不能给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于是，在休养三年后，这片大陆上的国家组成了联军兵分六路，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合击天道众。”
“似乎天道众已经是囊中之物，不足为惧。”
.....
“可为了人族存续就敢弑父杀兄的圣汗，又怎会害怕天下围攻。”安安微微叹了口气：“那时我年纪还小，没有见过那个场面，只从父亲口中听过些许只言片语。”
“在世人看来，到了此刻，天道众已毫无胜算，精锐丧失殆尽，盘踞各国的据点也被一一拔除，甚至连活尸之毒都被内御直的灵务司研制出了解药，虽然...代价很大，但好歹面对活尸，人族再也不用束手束脚。”
“残存的天道众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但圣汗却没有放弃，甚至....”顿了顿，安安眉头蹙起，好一会才道：“将一百六十万帝国百姓全部化作了活尸。”
“同时强行连接通道，打算牵引异族大军降临。”
“作为他的最后一搏。”
“！”绿萝惊得身子一颤。
一百六十万百姓....就这样化作活尸么？
.....
“双方就在草原，进行了最终决战。”
“在诸位同袍的配合下，凭着最后一口气，我击败了圣汗，可通道也被打开，那个世界的先头部队如潮涌入。”
“为了阻止他们...”老御直缓缓出了口气，似乎当年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大梁整整一代人都折在了那场大战里，内御直十不存一，世家大族几乎绝嗣，不少上古宗门传承断绝......我的师长、同门，还有那些知交故旧，大多都没能回来。”
“好在，天道众还是覆灭了，因为污染源不够，连接那个世界的通道被天道强行关闭，不过他们临走前却把圣汗带走了。”
“不过，两界通道乱流涌动，以圣汗当时的状态，未必能活下去。”
“但是...结束了。”老御直长长舒了口气。
“从他弑父杀兄，往大梁边境投放活尸之毒到最终之战结束，这场整整十五年的浩劫真的结束了。”
“也不知道天道意志是被人族奋战感动，还是回光返照，灵气竟在战争结束后有了复苏之象。”
“似乎，是个好结局。”
澹明看着老御直，抿了抿唇，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出声。
“只是人类啊，在巨大的危难到来时能团结在一起，一旦没有了危险，便又开始了自相争斗，亘古以来，从未改变。”老御直回过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落寞。
“灵气复苏，让许多人那不安分的心又开始了躁动，各国之间的战争以及灵部之间的战斗似乎不比战前少，甚至，还要多...”
“因活尸之毒与异族入侵，天道意志亦遭重创，致使地球千疮百孔，此后，三界六道内的未知种族、异域空间的来敌，或误闯、或蓄意，屡屡破界而入。”
“像是那异族通道开启后，地球被标记一般，引来各方窥视。”
“为使人族重归安宁，我率各国灵者精锐，借妖界之力重建地球防线，在昆仑之墟设下大阵。”
“本想着定期巡视即可，奈何异界入侵愈演愈烈，最终不得已我长驻昆仑，几乎没有离开过。”
“然后....”老御直忽然停了下来。
......
“在昆仑一守就是一百二十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大梁已经灭亡。”青丘族长声音很轻，带有些许落寞：“连过往的存在都被封存，似乎是全世界都有意为之。”
“或是因为天道不忍苍生罹难，又或是恼怒人族不生性，灵气复苏不过持续了数十年便又再度急转直下。”
“而且较之以往，这次灵气消退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世间灵者越来越少。”
“不少人族小国再也出不了一个灵者。”
“而当年那场与天道众的惨烈战争，随着最后一批亲历者的离世，正在被世人渐渐淡忘。”
“如今天道众早已覆灭，而作为最后见证者的大梁，它的存在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人们选择遗忘，仿佛只有抹去这段记忆，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
“大梁亡了，内御直也随之解散，新朝连灵部都没有设立，区区几桩妖邪作祟的案子，竟让朝廷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等他归来时，当年那些从最终决战中幸存的老友们，都已不在，就连颠覆大梁的仇人，也早就作古。”安安给绿萝倒了杯水，自己也捧起水杯抿了一口：“那时的我跟着小祖宗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嗯…那位小祖宗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青丘族长，我出生后，哥哥在预阁遇见她，在知晓我的身世后，她给了我诸多照拂。”
“直到哥哥重建内御直数十年后，我才听闻他从昆仑归来的消息，于是拒绝了要返回妖界担任青丘狐族族长的小祖宗邀请，留在了人间。”
“本想着要去找哥哥，却发现他早已不在人间，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昆仑墟有异，他只在尘世停留了百年左右，便又返回。”
“我想上昆仑之墟寻他，百年前大梁动乱之时就想过，可总有波折而不得。”
“一来二往，我与他再次相见，竟是在朱明王朝。”
说到这，安安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钟，道：“大概便是这样。”
听完老御直前半生故事的绿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正发愣，听到安安这么一说，顿时怔住：“那妈妈...”
“当年之事…我并不想代入我的视角，给你的判断造成干扰，你可以听着，如何判断随你本心。”
看了看绿萝，安安顿了顿，轻声道：“你妈妈原本是一只蝶妖，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当时还是孩童的小云儿所救，也是那一日我与小云儿结识。”
.....
“小云儿就是我先前所说那位战死在桃林血夜的都头独女。”说起这个，老御直嘴角含着笑意，神色缅怀：“在我与胞妹失去联系那些年，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她很调皮，也很可爱，既聪慧又大胆，深得邻里喜爱，小小年纪就应灵成了灵者，长大之后更是了不得，十五岁就顺利通过试炼入了预阁，三年后以同届第一的成绩成了一名御直。”
“当时的内御直甚至为她准备了队长一职，基本就是把她当成未来的指挥使来培养。”
“她天资聪颖又很努力，不过十年，就成了四道指挥使，是当时那一代里最年轻的指挥使。”
“也是最为爽朗，最受拥戴的指挥使。”
“那时虽然我远在昆仑墟，可偶尔也能从尘世轮换而来的御直或者散修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只要说起她，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
“她时常也会给我来信，告诉我近况。”
“直到....”老御直顿了一下。
半晌，才轻声道：“在花费近五十年又一次率众击溃想要入侵人间的异族，重新加固封印后，返回昆仑墟驻地的我从留守灵者口中得知尘世这三十年没有一名灵者前来轮换，而且天地灵气混浊不清，有枯竭迹象。”
“我察觉到了不对劲，交代一番后下山返回尘世。”
“结果…”
“大梁灭亡了。”
“内御直也不在了。”
“最后一代有记录的指挥使就只到小云儿这一代。”
“在与叛军交战中为了掩护百姓撤离，身陷重围，与叛军血战了十八日，却没有等来援军。”
“最后与她的夫君...一个很爱笑但性子与小云儿截然相反的御直，以及所属四道御直五百八十六人，全员阵亡。”
说到这，老御直忽然握了握拳。
“城没守住。”
“但百姓都安全撤离了。”
“只是...很多像小云儿一般的好孩子都回不来了。”
“我的挚友、师长、后辈，那些为人族流尽了血好不容易在最终之战或镇守昆仑墟存活下来的人，没死在异族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真是讽刺。”
“我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想要报仇，却也没有了报仇对象，虽然叛乱似乎有残存的天道众在幕后搅弄煽动，但他们也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代理人给绞杀。”
“故交好友似乎也都不在了，偌大的人间，竟没有我容身之所，竟是如此陌生。”
“想返回昆仑墟守护人族，好像也没有了动力。”
“我...”老御直望向澹明，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有无数萧索：“为什么要守护这些毁掉了我一切的人。”
“他们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