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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琋收殓完银矿的银渣时,白露的初雪已在林场的树干上结出冰壳。她正用松油擦拭裂脉锤,锤面突然映出扭曲的树影,像无数棵古树在冻土下挣扎。灵异局的加密通讯带着锯木的“吱呀”声切入,听筒里是老顾冻得发颤的声音,混着树枝断裂的脆响,涩得像被冰碴割过喉咙:“林琋,速来东北老林场,小杨和老秦被树缠上了,树根……会往人骨缝里钻。”

信号被一阵风雪卷走,只剩下电流的呜咽,像寒风穿过林梢。林琋指尖在锤面一抹,树影瞬间碎成木屑。林场、活木、树人、骨根……这些元素让她想起《草木异闻》中记载的“缠林咒”邪术——以伐木工的骸骨碾碎混进树胶,以生人精血润斧刃,将林场化作羁留生魂的木狱,被诡影缠上的人会被慢慢“木化”成树木,成为滋养林灵的“根引”。

“带破木符、裂树斧,还有三桶融根液。”林琋对着耳麦沉声道,背包里的青铜斧自动弹出斧刃,刃面刻着的“宣统元年 长青场”在车灯下泛着冷光。车窗外的雪原被夜色染成墨色,老林场的界碑在远处的雪丘上凸起,像块嵌在冻土上的巨大树桩。

老林场藏在长白山脉的背风坡,百年古树的枝桠在雪雾中伸展,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入口的木牌坊已经朽成灰黑色,坊柱上刻着的“永续利用”四个字被冻裂的树皮覆盖,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汁,像树木在流血。雪地上的伐木道被冻得坚硬,冰层下嵌着无数截斧刃、锯条和生锈的铁钩,组成“民国三十六年”的字样,笔画间浮出无数张人脸——都是被冻在冰里的伐木工,眼窝处的冰碴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林琋!这边!”防火了望塔的木梯突然晃动,老顾从塔上摔了下来,他的裤腿被树根缠住,灰褐色的根须已经钻进布料,在小腿上勒出青紫色的纹路,像树藤在皮肤下生长。他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面团里嵌着片指甲盖大小的树皮,“别碰雪地里的树桩!桩面的年轮会跟着心跳转!”

林琋侧身避开从树上坠落的冰锥,锥尖擦过她的肩膀,留下道冰碴似的白痕。林场中央的伐木工房正在自行冒烟,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凝成人形,穿着棉袄的工头虚影正挥斧砍树,斧头落下的节奏精准得诡异,每砍一下,周围的树木就震动三分,雪地上的树根便“咔哒”一声拱出冰层。

“小杨在三号伐木区的古树旁,被树根裹住了。”老顾往嘴里塞了块防冻膏,嘴唇冻得发紫,“老秦……刚才还在丈量树径,现在只剩这把油锯。”他脚边放着台锈迹斑斑的油锯,锯链上缠着几缕冻硬的头发,凑近能闻到淡淡的松脂味混合着血腥味。

树木突然剧烈摇晃,积雪从枝头坠落,在空中凝成无数根冰矛——像松针的尖细冰棱、像树瘤的浑圆冰弹、像树皮的粗糙冰刃,带着凛冽的寒气朝着两人射来。林琋迅速甩出二十张破木符,符纸在空中化作金色的火焰,火焰掠过之处,冰矛瞬间融化,变成带着松香的雪水。老顾同时举起特制的融根液喷枪,枪里灌满了混合着硫磺的热水,水柱射中最近的古树,将缠上来的根须烫得滋滋作响,冒出白色的蒸汽。

“这树煞能借树木移动。”老顾的声音冻得发僵,“刚才老秦在树身上做标记,铅笔刚碰到树皮,整只手就开始长木斑,现在连指甲都变成了树皮色。”他突然指向林琋头顶的树枝,“看那上面的影子!”

最粗的那棵红松枝桠间,不知何时多了个巨大的人影,穿着伐木工的棉袄,手里举着把斧头,斧刃的影子正慢慢变长,在雪地上割出道深沟。那人影突然转头,脸是片灰褐色,只有双眼的位置是两个黑洞,与资料里记载的林场把头王长青完全吻合——民国三十六年因拒绝为木材商滥砍古树,被绑在千年红松上活活冻死,尸体被埋在树根下,说要让他“永世守林”。

通往三号伐木区的雪道被冻成冰壳,每走一步都打滑,冰层下的树根盘根错节,像无数条冻僵的蛇。越往里走,松脂味越浓,树干上的树瘤越来越密集,每个瘤子都像张痛苦的人脸,瘤上的树眼渗出透明的液珠,落在雪地上凝成细小的冰珠,像树木在流泪。古树的树洞像张开的巨口,洞口的树皮翻卷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质,隐约能看见个蜷缩的身影——小杨的双腿已经被树根缠住,根须顺着裤管往上蔓延,在腰间织成张网状的根笼。

“小杨在树洞里!”老顾指着树洞深处,“刚才我听见他喊救命,声音是从树心里传出来的,但扔下去的绳索被树根绞断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盐砖,往树根上撒了点,盐粒接触根须的瞬间,根须突然抽搐,像被烫到的蛇缩回树皮里。

“融根液只能对付新生的根须。”林琋将三桶融根液呈品字形摆在古树周围,指尖蘸着朱砂,在桶身上画了个“断”字,“我进树洞救人,你在外面守着,一旦树根异动就泼融根液!”

她钻进树洞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脂与腐叶的寒气扑面而来。树洞内壁的木质上,无数个细小的掌印正在慢慢变深,像有人在里面抓挠。小杨蜷缩在树洞底部,从膝盖往下的皮肤已经变成灰褐色,像裹着层树皮,树根正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在背上长出细小的枝芽,芽尖泛着嫩绿色,像要从皮肤里钻出。

“别碰那些枝芽!”老顾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树洞的回声,“那是树煞结的籽,碰破了会往骨头里扎根!”

树洞顶部的树根突然全部垂下,像无数条鞭子抽向两人。林琋迅速甩出裂树斧,斧刃缠着破木符,砍在根须的关节处。“咔嚓”一声脆响,根须被砍断的瞬间,断口处喷出乳白色的树胶,落在地上凝成透明的胶块,像琥珀包裹着细小的骨渣。老顾趁机将融根液泼进树洞,液体顺着树根流淌,将靠近的根须烫得卷曲,冒出白色的蒸汽。

“老秦在古树的树冠上!”林琋突然瞥见枝叶间露出个灰褐色的身影,正是老秦,他的身体已经和树枝融为一体,只有头还保持着人形,眼球被树胶覆盖,像两颗嵌在眼眶里的琥珀。她挥斧砍向连接树冠的主枝,想斩断纠缠,却被突然弹出的气根逼退。

“他的五脏快被树根穿透了!”老顾从洞口扔进来一把青铜锯,林琋接住后反手锯向气根,“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声,气根被锯断的瞬间,喷出无数股树胶,像撒出的网。树冠上的老秦突然剧烈颤抖,树枝组成的手臂猛地砸向树洞,带着千钧之力劈向她的头顶。

就在这时,树洞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根带倒刺的树根从裂缝里钻出,像荆棘一样缠向两人的脚踝。那棵千年古树突然剧烈摇晃,树干裂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里面的景象——无数根树根缠绕成一个巨人的轮廓,身高近五米,头是古树的树瘤,瘤上的树眼就是它的眼睛;身体由无数条主根组成,根须间嵌着无数块碎骨;双脚扎在冻土深处,每动一下,地面就鼓起串串树根,像无数条游走的蛇。

“是树煞本体!”林琋将小杨往树洞外一推,“抓紧树干!我来拖住它!”

她挥起裂树斧冲向树煞,斧刃缠着破木符,劈在树煞的躯干上。“轰”的一声巨响,树根组成的躯干炸开个缺口,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树心,而是团黑色的树胶,胶里裹着无数块碎骨,每块骨头上都缠着灰褐色的根须,像在贪婪地吸收树木的精气。

“民国三十六年,腊月廿九。”树煞的声音从树瘤里发出,像无数根树枝在同时摩擦,“木材商说不砍这棵红松就烧了工棚,我把最后半袋干粮塞给徒弟,让他从雪道逃出去报官……最后感觉到的,是树根钻进喉咙的涩,还有冰雪冻住眼皮的冷……”

随着嘶吼,周围的树木同时剧烈摇晃,无数根树枝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网眼处闪烁着幽绿的光,像无数个微型的树洞。老顾抱着小杨退到雪道上,同时扣动融根液喷枪的扳机,高压水柱射中树煞的肩膀,将树根躯壳烫出个大洞,洞里涌出黑色的树胶,落在雪地上化作无数只木虫。

“它的弱点在树瘤的年轮里!”林琋指着树煞头顶的树瘤,瘤上的第三圈年轮里嵌着块暗红色的木牌,牌上刻着个“青”字——正是王长青当年给徒弟做的平安牌,“那是他用体温焐热的!”

老顾迅速将小杨放在安全处,从背包里取出缠满朱砂线的铁链,朝着树煞甩出。铁链在空中展开,链环缠住树根的瞬间,树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体剧烈扭动,想挣脱铁链的束缚。林琋趁机纵身跃起,裂树斧对准那块暗红色木牌,斧刃落下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木牌随即崩裂,里面滚出颗灰褐色的头骨,骨缝里还嵌着未腐烂的树皮——正是王长青的遗骨。

头骨落地的瞬间,树煞的身体开始崩解,无数条树根从它身上脱落,在雪地上拼出当年林场的全貌:三十七棵树木围着中央的红松,每棵树下都有个模糊的人影,与林场遗留的工名册数量完全吻合。他们朝着头骨伸出根须,像是在等待最后的解脱。

林琋从背包里取出个木盒,里面装着块保存完好的平安牌,是王长青的徒孙捐赠的。“您的徒弟没让您失望。”她将木盒举到雪光下,木牌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成了林场的护林员,在这里种了上万棵树,每棵树上都挂着您的名字,说要让这片林子只有长青,没有砍伐。”

雪光下,头骨的眼眶里突然渗出透明的液珠,滴在平安牌上,晕开的水渍里浮出个清晰的人影——王长青正背着树苗走出林场,身后跟着个扛着铁锹的少年,正是他当年救下的徒弟。树煞的残躯在金光中渐渐透明,那些围上来的树木同时长出嫩绿的新芽,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在点头致意。

周围的树根全部退去,露出黑色的冻土,树干上的木斑化作普通的树纹,不再蠕动。林琋冲进树洞,将小杨从根须里拖出来时,他身上的灰褐色正在消退,皮肤露出原本的颜色,只是后背还残留着几道树根状的纹路,像树木留下的印记。

老顾已经用融根液清洗了老秦身上的树胶,他咳嗽着吐出几口带木屑的唾沫,指着古树的树心,声音沙哑:“那……那里有木材商藏账目的铁盒……”

离开林场时,天已放晴。朝阳透过林隙照进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的松脂味变得清新,带着淡淡的雪香。几个林业研究员正在古树旁架设设备,准备将老林场改建成自然保护区,阳光照在新栽的树苗上,嫩绿的芽尖在寒风中闪烁,像无数颗跳动的希望。

“这林场……”老顾望着古树的树洞,眼神复杂。

“让它继续生长吧。”林琋将裂树斧收好,“等什么时候王家人来这儿种上最后一棵纪念树,或许就能彻底化解这里的怨气。”

回程的车上,小杨已经能说话了,他说被树根缠住时,听见无数人在林子里唱歌,调子苍凉得让人心里发紧,还说看见老秦的影子被树枝一点点拉进树干,连骨头都在长年轮。老秦则一直抚摸着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在阳光下还能看见淡淡的木纹,像血管里流动着树汁。

林琋望着窗外掠过的雪原,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东南一座废弃的渔港,每到台风夜,渔网会自己捕鱼,渔获里会混进人形,接触过渔网的人,皮肤会浮现鱼鳞状的斑纹,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鱼干,挂在渔港的桅杆上……”

她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渔港的码头上散落着无数张破旧的渔网,网眼里缠着细小的鱼骨,最粗的那根桅杆上,挂着件褪色的渔民工装,衣角露出半截生锈的鱼钩,钩上挂着块暗红色的皮肉。

林琋摸了摸口袋里的破木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她转头看向后座的队友,老顾在给小杨包扎伤口,老秦正用融根液擦拭掌心里的木屑——那是从树煞身上取下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林子里的树,看似坚韧不拔,实则只缺几双手能一起栽种的手,让沉淀的怨结,在春风里慢慢长成参天的希望。

车窗外的雪原在朝阳下泛着金红,像铺了层流动的绸缎。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东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老林场越来越远,像块被时光守护的翡翠,在晨光里透出温润的光泽。而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在自然的轮回里,寻找那些被遗忘的敬畏与和解,让每一寸土地,都能在岁月里长出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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